殿內經過漫長的寂靜,明德帝終於出聲問:「阿朝啊阿朝,你就鐵了心一定要嫁給顧家子?」


    賀今行答:「是。阿朝不想再這樣過下去了,不想哪一天突然棄世,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不想日後被陛下厭棄,或是與陛下反目;也不想看到我爹與陛下生出齟齬隔閡。我與我爹說清楚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日後生死皆是命數。」


    他句句皆為剖心之言,膝行兩步上前,祈求道:「陛下就舍了阿朝罷。」


    明德帝看著他,半晌才道:「這樣的話就隻有你敢對朕說,但朕隻聽這一迴。你與顧橫之的事,朕要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該怎麽做決定,再來迴朕。」


    賀今行隻是磕頭:「此心此誌已定,絕不更改。」


    「年後再來說這話。」明德帝按了按太陽穴。


    順喜見狀,忙唿了一句「陛下」。後者動了動手指,他便碎步繞到後殿,捧了隻方盒出來。


    那是專門裝丹藥的盒子,賀今行見過,思慮再三還是忍不住進言:「陛下,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這些方外之術……」


    「百病不愈,安得長生?」 皇帝抬手打斷他,「就這樣罷。」


    賀今行不再提丹方,但沒有告退,「靈朝還有一事想求陛下。」


    明德帝便沒急著服丹,讓順喜先去準備,頗有些頭疼地說:「朕真是欠了你們這些孩子的,一個兩個沒個省心的,說罷,總不能還是什麽。」


    賀今行說:「阿娘在世時,常口念長姐,至死遺恨當年沒能上京,親自為先秦王妃送靈。是以靈朝想前往懷王山,替阿娘祭拜一迴。」


    「……謝廿心啊。」饒是明德帝提起這個名字,也免不了幾分惋惜。這事不大不小,有頭一件事在,他很快準了,「去找皇後安排。」


    「謝陛下隆恩。」


    順喜端著雪水迴來的時候,正碰上賀今行告退,兩人一點頭一躬身,各自規矩錯開。


    明德帝看著他倆的方向,感慨道:「朕記得天化六年的元夕,宮宴散席之後,阿朝悄悄把收到的所有禮物和紅封都送給朕,希望裏麵有一樣東西能讓朕高興。」


    「是啊,郡主還是找老奴幫的忙呢。」順喜把碗盒交給跟隨的小內侍,扶著皇帝起身,嘆息一般附和:「郡主待陛下的心是誠的。」


    「那時還是個小小的不到朕大腿高的孩子,是怎麽就看出來朕心情不佳,還想來安慰朕的呢?」


    順喜沒再添話,有時候有些話一句就夠了。待伺候皇帝服了丹,才道:「顧二公子還在外等著,陛下可要宣見?」


    「朕過兩天再見他,現在去叫李青薑來。」明德帝麵色不變,轉過身才忽然想起似的說:「差點忘了阿朝的生辰禮,你等一會兒送過去,親自去。」


    「是。」


    半個時辰後,順喜走出抱樸殿,守門的那個最能討他歡心的小徒弟並幾個心腹下屬都抱著禮盒跟在身後。宮道上前後無人,小內侍才小聲說這盒子裏都是好東西,陛下對郡主真好。


    他毫不驚訝:「自始至終,陛下對郡主都是最優容的。」


    「那為什麽不讓郡主一直留在京裏呢?」多少人擠破頭往京城鑽營,在這裏的富貴權勢才是最頂尖的。就像那些世家的少爺小姐,隻有不討喜的才會被送去那些鄉下地方。


    「你懂個屁,不明白就少開口。」順喜迴頭敲了一下這小子的腦殼,讓他緊一緊皮,否則甭想有機會到陛下跟前露臉。


    一行人從應天門出,迎麵碰上一緋袍大員,順喜作了個揖,「傅大人安。」


    「順公公大忙人,竟然在這兒碰上了,陛下這又是賞的誰?」傅禹成行色匆匆,但看到這架勢,還是停了片刻。


    大太監打個哈哈過去了,他暗自冷嘲一聲閹人。但正事要緊,也無暇多顧,趕緊往政事堂去了。


    「他娘的,好死不死,這個節骨眼兒上死。但凡走出了京城,也沒這麽晦氣!」


    堂上坐著戶部與大理寺幾位要員,聽他這話都不大耐煩。都快午時了,在座誰還不知道死了個南越使臣?


    戶部侍郎說:「死了就死了,問題是誰殺的人,殺人想幹什麽。」


    傅禹成灌了一碗茶,「還能有誰?肯定是裴孟檀那老孫子。」


    大理寺卿:「不是咱們動的手,那就他們沒跑了。但口說無憑,證據呢?嫌犯呢?又是怎麽行刺的?」


    傅禹成:「宋大人,這話該我問你們司法道的吧?人被擰脖子五六個時辰了,查出點兒什麽沒有啊?」


    大理寺卿:「您別急啊,陛下今晨隻命了刑部接手現場,未提及三司共審。這會兒賀大人正查著,傅大人想知道查到什麽了,得問賀大人去。」


    一旁靠在圈椅裏的謝延卿忽然問:「傅大人一大早做什麽去了?」


    傅禹成沒問到案子進度,一邊低頭喝茶一邊說:「還能做什麽,解決一些小事罷了。」


    案子擱刑部手裏往下查,南越使臣最近幾日見過的所有人、去過的所有地方必然都要被查個底朝天,他和南越使臣的諸多來往肯定也會被查出來。他半夜一聽說此事就趕緊出去找人,該封口的封口,該通氣的通氣,忙活到現在。


    但他想到那天晚上的那個西涼人,心中莫名升出一股寒氣,令他覺得自己做的這些還不夠保險,又上前說:「相爺,我老傅這迴可是奉命辦事兒,必須得摘出去,您可不能不管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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