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兩邊的石燈靜靜燃燒,他「謝主隆恩」的迴音似還未消,立於一旁的嬤嬤便上前來扶,「郡主,快快起身罷。」


    宣旨的老太監將合攏的聖旨交到他手裏,細聲說:「萬歲爺還有口諭,讓您就當這道聖旨是封信,寫封迴信給他老人家。」


    他拘謹地接過聖旨,道了聲「是」。


    「郡主不必惶恐,一別多年,陛下和娘娘都是念著您的。」老太監斜睨一眼身後豎立的禁軍,垂手露出個不明顯的笑。


    這兩位都是他年幼時居景陽宮所熟悉的老人,賀今行意會,壓著聲音道:「待靈朝迴京,一定去拜見皇後娘娘。」


    待將人送出別院,他迴頭關閉門扉,才握緊了聖旨。


    持鴛與賀冬在內院等待,為以防萬一,完全沒跨出過二門,見到他便問情況如何。


    「陛下說他準備了三份年禮,讓我趕在年節前迴京,可以先挑。」賀今行揀緊要的事說了,把聖旨遞給持鴛。


    後者快步走進裏間收放起來。


    賀冬跟在後麵進屋,發現沒有皇後的什麽事,奇道:「隻有皇帝下的旨,為什麽讓皇後宮裏的人來宣?」


    「不管哪個宮裏的奴婢,往大了說,都是陛下的奴婢,陛下自然能隨意驅使。」持鴛動作利索,轉眼又出來,一邊說一邊示意賀今行別動,然後踮腳為他解下麵紗。


    「皇後宮裏的人認得我,或許是為了確認我好好地待在稷州,沒有亂跑。或許是因為臣女婚事,由皇後過問最好。又或許,這本非陛下所願,而是皇後爭取到的機會。」他走到書案前,取小紙鋪開,「不論為什麽,陛下要我迴信,我必須做出選擇。」


    持鴛聽完,給他研磨的動作隻稍稍一頓便恢復如常,嘆道:「皇後娘娘是個好人。」


    賀今行提著筆遲遲未落,沒有否認,「天化五年到八年間,我和淳懿、蓮子一同住在景陽宮裏,裴皇後是真心喜愛我們。她不止會找來我們想要的所有吃食玩具,還督促我們讀書習字,學騎馬射箭。」


    那時,三個孩子都居於偏殿,但一日三餐幾乎都由裴皇後親自安排。明德帝有時也會過來和他們一起用膳。


    「難道裴皇後也想插手你這個,額,婚事?」賀冬說起來總有些別扭,然而說完就覺得這事兒不對,「遙陵賀氏已有嫡女嫁與裴氏子,再打你的主意那可就過分了。」


    賀今行有些頭疼地盯著紙麵,沒有說話。


    他的師長,尤其是張厭深和王義先,私底下對當今聖上的評價都頗為咬牙切齒。但他與明德帝有過許多次接觸,認為陛下並非那麽不堪。


    信件不能當成奏摺寫,但帝心難測,他該不該在聖旨沒有明言的情況下,在這封信裏稍微提一提王玡天?


    持鴛溫柔的聲音猶如輕風緩緩送來:「皇後娘娘與秦貴妃都是在建元之後才進宮,秦貴妃一貫受寵,但十幾年來帝後相敬如賓,皇後娘娘執掌鳳印穩穩噹噹。」


    她在景陽宮當過差,隱約觸碰到裴皇後與秦貴妃之間微妙的平衡。但一時風平浪靜,不代表永遠相安無事,便換了個角度猜測:「做事不急於一時,為了以後打算也是可能的。」


    賀今行不多想,隻道:「照料嗬護之恩,我當報答。」


    他握著筆緩緩下移,毫尖觸碰到紙張劃下第一筆,卻有人敲了敲門。


    「是誰?」持鴛立刻喝道。


    別院裏的禁軍與雜役皆宿在外院,內院隻她一人能夠出入,門外這人顯然不請自來!


    「是我。」一把白水似的毫無起伏的嗓音傳進來。


    「師父?」賀今行當即擱了筆,前去開門。


    白衣白髮的男人如劍直立。


    「我也沒想到你在這裏,但我聽見了你說話。」


    持鴛放鬆下來,向他福了福身,便去沏茶。


    賀冬則激動道:「飛鳥師父可是找到解藥了?」


    「沒有。」飛鳥解下琴匣,到圓桌前坐下。


    賀冬很是失望,不再說話。


    「那些藥若是那麽容易找到,也不能叫做天材地寶了。」賀今行寬慰道,然後岔開話題問:「師父這一趟去了哪些地方?可有什麽有趣的見聞?」


    飛鳥氣息不變,問什麽答什麽:「南越,從橫海到蒼溪林海。修行的路途總是枯燥的,不算無聊也不算有趣。若把有趣換成特別,」他停下來,稍作迴想,「在蒼溪看到了西涼人,算不算?」


    「西涼人?在南越?」賀今行確實吃了一驚,「我記得蒼溪林海在劍南路西北麵,接近邊境線了吧?」


    飛鳥頷首道:「我於劍門關迴境。」


    「劍門關。」賀今行低聲念了一遍,「西涼人怎麽會出現在劍門關?」


    「師父可有看到他們在幹什麽?」


    「我穿過林海,看到成百上千的南越人在廣泛地狩獵。到林海邊緣,接近赤城山,才看到那個西涼人。他和兩三個南越人在一起,什麽都沒做,身手還算不錯,但尚不能發現我。」


    飛鳥去過數不清的地方,遇到過數不清的人,但能發現他來過的人,少之又少。


    「什麽都沒做?」賀今行眉頭緊鎖,沉吟幾許,很快麵色凝重地搖頭道:「不,他在窺探劍門關。」


    否則完全無法解釋一個西涼人,從西涼千裏迢迢跑到南越,又出現在邊境線上的目的。


    西涼與南越之間隔著一座不可逾越的天河高原,要想互通,隻能從高原兩邊繞行。較近的東麵乃是大宣國土,不準西涼人進入;西麵不知境況,但路程要遠上許多,付出的代價亦可以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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