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顧蓮子抱著胳膊的手緊了緊,目送他走出高牆,才迴頭進殿。


    秋天的太陽就是花架子,總不及夏天的火熱有溫度。


    「我要去見老師,你也換身衣服一起去吧。」嬴淳懿已經起身走向內殿。如今更衣這等事,他皆不假於人手。


    顧蓮子隨意撿了把椅子窩進去,不再動彈,「老師跟前的人,不管是他的老來子,還是你,包括那個後來的謝靈意,我都比不上。幹什麽要去現眼?」


    「蓮子。」嬴淳懿停下腳步,側身看他,眼裏盡是不滿意,「大丈夫別做小兒女情態,拈酸吃醋並不能讓你得到公正的待遇。況且老師沒這麽偏狹,你不去才是把自己推向被忘記的位置。」


    「好吧好吧,你別說了,我還是跟著你去一趟。」顧蓮子舉手求他住嘴,往椅背上一靠,「既不偏頗,那我穿什麽去都行,懶得換了。」


    嬴淳懿長出一口氣,不再理會這混不吝的,獨自去更衣。


    兩人同乘一架馬車到達裴府時,已過申正。


    裴家的四公子一大早就去了翰林院,一直未歸,沒人能代迎,裴孟檀便親自來接。


    嬴淳懿與顧蓮子都帶了節日賀禮,交給裴府的小廝,才一齊做拜禮,「老師。」


    「侯爺客氣了。」裴孟檀扶他起身,再側頭說:「常明也是,你們都有心了。」


    顧蓮子扯了扯嘴角,隻道:「學生應該的。」待這對師生走到前頭,才百無聊賴地跟在後頭。


    等進到正院,他說想在院子裏曬曬太陽,就不跟著進屋了。


    裴孟檀開口欲再請,嬴淳懿攔住他,「他今日吃得辣,上了火氣,在外麵消消火也好,不用管他。」


    年近半百的裴相爺嘆了口氣,由這個學生虛扶著走向花廳。


    在廳中落座,屏退左右,他才問:「齊孫之案了結,到論功行賞的時候了,侯爺可有什麽想法?」


    嬴淳懿迴道:「此次下江南賑災,我在一些決策以及具體行事之上多有紕漏。今晚宮宴,陛下要提及此事,我便自請負罪。」


    「侯爺不可!」裴孟檀當即表示反對。


    嬴淳懿沒料到對方反應會這麽激烈,「本侯以為,既已結案,那麽此事就有了定論。不管我請罪還是請功,對事態都不會有多大的影響,自然也不會遭到多大的懲處或獎賞。但我確有錯處,不如趁此機會挑明,讓自己心安,也免得日後再被翻出來算舊帳。」


    而後頓了頓,虛心請教:「老師以為有何不妥之處?」


    「若隻如你所說,當朝請罪還能搏個功過分明、不偏不私的直名,對之後重開薈芳館聚引名士也有好處。」裴孟檀先是順著他的計劃分析,再道出不妥:「但這個朝堂上,不止有陛下高坐龍椅,還有秦相佐領百官。」


    「秦相在江南路經營許久,洪災過後,江南官場撤換大半,令他在此處的根基鬆動。他豈能你我沒有意見?」


    嬴淳懿對此不置可否,「沒了齊宗源,又去了許輕名。都是他的人,許輕名的手段比齊宗源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多一年半載,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控江南路。依本侯所見,齊宗源之於秦毓章,尚不如柳氏商行重要。柳飛雁下黃泉,可是錢書醒親自送的行。」


    「柳氏巨富,可提供財帛無數。然而江南水患一起,柳氏必須死,秦相將其捨棄,實屬萬不得已。許輕名本該掌控著下西洋的船隊,他調任江南,就相當於撒手番貿。與西洋番貿可產生的暴利,又遠非柳氏商行可比。一個江南總督,不過是及時止損,挽迴些許罷了。」裴孟檀微微嘆息,「你若自言罪責,就是現成的靶子,他怎能容你輕輕揭過?」


    「商船遠航,海外風險重重,能否全須全尾地迴來尚未可知。」嬴淳懿仍然堅持。


    但裴孟檀看著他,「侯爺可知陛下讓廣泉四衛湊了兩艘帶鑄鐵炮的戰船編入船隊,又讓柳氏子掌船隊,禹州衛保駕護航出南海方歸?」


    話說到這裏,嬴淳懿不得不承認自己想岔了,這令他感到難堪,遂一言不發。


    「所以我說,」裴孟檀點了點桌麵,壓低聲音,「下西洋的船隊不容有失,必攜巨利而迴。」


    「可就算我不提,秦黨也必然要做文章。」嬴淳懿忍下情緒,咬牙道。


    「是啊。」他的老師第三次嘆氣,慢慢說道:「所以我們得請罪,同時還要做好付出沉重代價的準備。」


    他垂眼看著自己的護腕,喉結動了動,沉聲說:「我會帶上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印信,引咎辭職。另有責罰,一併擔了就是。」


    「不。」裴孟檀搖了搖頭,「侯爺不能擔責。」


    「我是欽差,我不擔誰來擔?」


    「侯爺作為欽差,差使整體完成得很好,在江南民間頗有聲望。而薈芳館重開在即,侯爺的名聲不能染上汙點,也不能有半點禁足公主府的可能。」


    話音落,四目相對。嬴淳懿眉心深沉,「老師的意思是?」


    裴孟檀緩緩說道:「侯爺初擔大任,思慮不周,在所難免,但瑕不掩瑜。然而沈大人身為副使,由我指派,資歷在禮部也算老成。出發前我耳提麵命,要他勸著侯爺,凡事三思而後行。可他到了江南,不勸諫不說,還常自作主張出昏招。幸好侯爺胸有主見,才沒釀成大錯。」


    「我知道他曾受秦相打壓,心有不忿,想盡可能地收集證據以打擊秦相一係。但既是去賑災,自然該以賑災為先。他的錯處可比侯爺要大得多,我身為他的堂官,不僅不能包庇,還要負起管教不力之責,自請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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