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三個人,除了柳從心,齊子迴,還有秋玉也在。


    婦人想方設法處理完柳飛雁母女的後事,也是今日才趕到稷州。見他們來,趕緊擦了擦眼角,仍止不住眼眶微紅。


    賀今行關切道:「林夫人這是怎麽了?」


    「是我的緣故。」柳從心站在一把椅子前,傷勢好轉許多,但臉色仍然煞白。他握拳咳了兩聲,才看向前者,繼續說:「王玡天要資助我做生意,隻抽三個點。可是我不想再碰商事,就拒絕了。」


    原來說的是這事,賀今行想著,就聽秋玉緊跟著說:「少當家,秋娘不是想逼你做什麽。王大人提的合作,咱們不接就不接。」


    「秋嬸,商行沒了,以後不必再叫我『少當家』。」柳從心仰麵自嘲。


    秋玉聞言立時流下眼淚,哽咽道:「嬸子知道你想做什麽,可莫說我,就是飛雁姐姐和大小姐,也不會願意看著你去做傻事的啊。」


    她上前抓住少年的手臂,淚流不止,聲音顫抖地祈求:「從心,你娘臨走前唯一的心願,就是讓你好好活下去。咱們好好地活著,行不行?」


    柳從心別開臉,咬緊牙關,怕自己一開口就再也繃不住。


    可是他怎麽能不堅持下去?


    他若是選擇放下這一切,忘記那一天,隱姓埋名地苟活下去,那誰來證明阿娘和阿姐的清白?他和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齊子迴看不下去,半強迫地扶著搖搖欲墜的秋玉到一邊坐下,低聲安慰。


    賀冬向來不摻和別人的事,自去看熬在爐上的藥。


    賀今行心中嘆息,拿出一方手帕遞給柳從心。


    他看到了對方瘦得不成形的臉龐上的淚痕。


    柳從心沒接,抬手用袖子在臉上胡亂一裹,然後說:「讓你見笑了。」


    「我理解你的難過。」賀今行搖頭,正色道:「但有一件事,必須立刻同你說明。」


    他讓對方坐下,然後自己也搬了張凳子來坐,才詳細地說起朝廷為填補國庫虧空,欲派船隊下西洋同諸多番邦進行商貿的事。


    「船隊和貨物都已齊備,皆停在禹州灣,隻等一個精於商事管理的人上船主事,便能立刻揚帆遠航。」他說到最後,並不刻意隱瞞,「原本定下的人選是許輕名許大人。但江南爆發水患,總督又因故落馬,朝廷不得不調他前往江南救急,連帶這項計劃也不得不擱置。」


    「上頭現在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補這個缺,而且是越早到位越好。」


    柳從心聽罷,神色變幻幾許,冷冷一笑,「朝廷要人做事的時候,想起我們來了?我娘執掌商行十多年,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賀今行起身說:「我很抱歉,但不得不告知於你。」


    「國庫虧空,歲用不足,危害深重。往近的說,江南賑災捉襟見肘,太平大壩遲遲不能重修;往遠的說,萬官削薪俸,三軍欠餉銀,稅賦尤其商稅一漲再漲,大大影響民生。與西洋番邦進行商貿往來可開源生利,雖不能治本,也能大大緩解國庫拮據的現狀。是以我必須將此事告知於你,否則我心難安。」


    「但我知你才失去親人,身心俱傷,且那日船上的疑點頗多,現下對朝廷難以信任。因此我亦不願勉強於你。此事全看你的決定,若你願去,明日一早便隨我前往江南麵見負責此事的人。若你不願,我明日便獨自迴去復命,另想他法。」同時還得設法讓朝廷的人不要再來死磕對方。


    他說完便不再開口,任由柳從心安靜地思考。


    院子裏的人都聽見了此事,秋玉叫了聲「從心」,想說些什麽,卻始終沒下定決心打擾。


    「禹州灣啊。」她身旁的齊子迴默念了一句,語氣有著無限懷念。


    東海之濱,浮山腳下,是他的故鄉,他的祖宗與家族所在。


    他看向柳從心,似在猜測對方的想法,卻目光渺遠,實際陷入了自己雜亂的思緒之中。


    直到賀冬提起熬好的藥罐子,倒了一碗藥,「啪」地放到柳從心所坐椅子旁的方幾上,「事情再大,都把藥喝了先。」


    後者終於迴神,卻轉向另一邊,啞聲問道:「為朝廷做事,我能得到什麽?」


    「新的身份,便宜權力,還有錢財。」賀今行凝重地迴答:「更多的,要看你想要什麽,和朝廷能談下什麽。」


    第165章 八十五


    天化十五年,六月廿五。


    護送靖寧公主北上和親的隊伍在翻過牙山之後,已於合撒草原邊緣的小部落停留多日。


    北黎王庭尚遠,但王室派遣來接駕的使者卻請他們不要急於上路。


    「剛來時說要讓馬匹休整,十天前說穿越大漠的物資還未備齊,五天前說漠裏起了沙暴不能上路,今天還不知又有什麽說辭。」


    一座十分寬敞的氈包裏,一名儒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氣得叉著腰來迴走動,忍了又忍,才沒破口大罵。


    他的涵養不能算不好,奈何北黎一方近乎無賴地屢次拖延。而他們身在屋簷下,隻得被動地一邊催促一邊等待。


    「王大人不必著急。」坐在他上首橫案後的少女,不得不暫時從書中抽出目光,「等毋木一來,就知道了。」


    「說好今日一定上路,這都過了大半天了,還不來。」王正玄上前急道:「殿下,再這麽拖下去,婚期都要誤了!」


    「若真誤了,非我等之故,蒙羞的也不會是我們。」靖寧合上手中的書冊,書封樸素,是一本《韓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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