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此時借糧,擔的風險可不是一點半點。若再無半分好處,我為什麽要借?」他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神情專注。好似他們此刻談論的是茶道,或是瓷器,「不劃算。」


    賀今行拉開椅榻,坐下說:「王大人既對宣京了如指掌,就應當明白,從禁軍到兵部再到邊軍,都效忠於皇帝;除征戰安邦之外,從不幹涉朝局。這是我們的立身之本,絕無出格的可能。」


    「廢話。」王玡天驟然欺身而至,雙手撐在他這邊的案沿,袍袖帶翻杯壺盤盞,很快被浸濕。


    然而青年毫不在意,雙眸銳利地盯著他,疾聲道:「可你走科舉,入朝堂,任欽差副使,現今又身在稷州。你做了那個例外。」


    麵對不過寸餘的審視,賀今行坦蕩無比。


    這是他自掀身份必然要麵對的質問,但他從未特意準備過,被問及,便自然而然地平聲說:「賀靈朝是賀靈朝,賀今行是賀今行。王大人或許可以分開來看。」


    王玡天眉頭緊鎖,端詳他許久,忽然說:「殷侯真是天生的將才,論忠心,勝過他從前的主子先秦王遠矣。」


    他慢慢直起身拉開距離,「我今日冒險借糧,總得有個收迴利息的對象。既然你沒有選擇,那我日後就向你來討。」


    這正是賀今行一開始的打算,遂爽快地點頭。


    「好。」


    第145章 六十五


    「千金未必能移姓,一諾從來許殺身。」


    王玡天坐了迴去,彈指一撥案角矗立的鈴鐺,坦蕩地質疑道:「你答應得太快,反叫我生疑。」


    「信與不信,在王大人,不在我。」賀今行不多言。


    「大公子。」穿堂下響起嬌俏的聲音,接著幾名年輕的侍女掀簾進來。為他脫下打濕的官袍,換上一身常服;將茶案上打翻的壺盞收拾幹淨,另送上泡好的茶水與新鮮的果子。


    這些姑娘一麵做事,一麵嘰嘰喳喳地同大公子說話。對賀今行則是半分好臉也不給,似乎都認為這水是他潑到大公子衣上的。


    待姑娘們退去,四下重歸寂靜,王玡天觀察著他的神情,才繼續道:「小賀大人真是好涵養。」


    「她們並沒有對我造成妨礙或是傷害。」


    「對侍女尚且如此憐惜。可本官怎麽記得,我一位姑姑的命就送在你手裏。」


    「如果王大人說的是陸夫人,」賀今行頓了一下,不帶感情地說:「我雖不信因果報應,但陸夫人確實令我動搖過。」


    這個迴答令王玡天挑眉片刻,笑道:「小賀大人別介意,本官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姑姑嫁為陸家婦,就是陸家人,榮辱生死自然隨陸潛辛。陸尚書既倒了,她不過換種死法而已。」


    賀今行依舊端坐原位,靜靜地看著他。


    「好吧,不來那些虛的了。」王玡天拍了拍手,豎起一掌,認真道:「殷侯與長安郡主聲名在外,那我就賭一把,借你五十萬石糧食。什麽時候還,怎麽還,我會找許輕名。」


    「江南經此一役,元氣大傷,借多少還你多少。」


    「當然,我稷州年產稻米五百萬石以上,糧食多得是,何須要他多還?」


    對視少頃,賀今行起身拱手道:「隻要不違背大義與倫理,王大人若有吩咐,今行必在所不辭。」說罷深深一揖。


    王玡天伸手虛扶,「你放心,我不過留條退路而已,輕易不會勞動你。」


    兩人剛剛議定,州府主簿便前來通稟,「大公子,臨州有牒傳到。」


    「來得正好。」王玡天叫人進來,接了兩封文書,依次看罷,對賀今行說:「小侯爺和許大人的目的雖然都是借糧,但行文措辭迥然不同,小賀大人可要看看?」


    後者搖頭,「路州平行公文,下官沒有非看不可的理由。」


    「不止憐弱,還很謹慎。」王玡天合上文書向他一指,然後遞給主簿,「給許輕名和小侯爺迴函,就說我給他們翻一番,借江南五十萬石。還有,朝廷要提前收夏稅,你們想法子借著這個由頭少繳一些,送上去的摺子都寫得漂亮點兒。」


    「是。」那主簿領命而去。


    「我會遞表迴去,臨州那邊應當也會盡快派糧船過來。」賀今行說:「請王大人及時準備。」


    「放心,天沒亮就在搬倉。至於糧船,不就在春風嶺底下泊著麽。」王玡天端起小盞的瓷杯,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眼裏醞釀著期待無比的光,「本公子倒很想看看,將柳氏拆吃入腹的是哪一家。」


    賀今行不願談論此事,行禮告退,迴到醫館便開始寫信。


    齊子迴已經來了,坐在床前拿著本遊記念給柳從心聽。他還帶來了一位廚娘,正在後廚燒菜。


    賀今行將借糧的進度以及安排說給他們聽,「我大概明晚或者後日一早就得迴臨州。」


    「賑災重要。」齊子迴十分理解,頷首道:「你就放心吧,從心有謝大夫和我照看著。我左右無事,天天來也是行的。」


    他又轉向賀冬,後者一眼便知他想說什麽,迴以瞭然的眼神,表示自己會尋空去看看賀夫人的墳。


    柳從心也抬眼看他,神色莫名。他微微笑了笑,蹲下來平視著對方說:「從心,我在臨州等你。」


    臨州,江南總督府。


    許輕名身著布衣跨過府門,稷州的驛卒恰好在門前駐馬。


    「許大人好快的腳程。」嬴淳懿站在大堂的台階下等他,讚嘆道:「兩天兩夜就走遍了淮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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