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的決定是,明日我按原計劃率領船隊去稷州,能買多少糧就買多少。在我迴來之前,你們就抓緊離開江南,越快越好。大物不要,至於金銀細軟,能帶多少是多少。」


    「江南路以外,跑商還未迴歸的,不必再迴;掛著咱們雁子印的商鋪,全部換牌子,今年的契金咱們不收了;還有約定的買賣未交付的,誰要是遇上了,就替我道一聲歉。」


    她的決定又快又急,眾人才將遭受的震撼未平便又起一波,柳從心難以置信地問:「我們為什麽要走?江南是我們的祖地,祖宗埋在這裏,基業建在這裏,親朋好友都在這裏,我們怎麽能走?憑什麽要走?」


    堂內瞬間炸鍋,吵嚷起來,「對啊大當家,咱們憑什麽要走?咱們明明才是被壓榨的一方,沒有犯錯也沒有犯法,咱們不走!」


    ……


    「靜一靜!先聽大當家說完!」秋玉高聲叫停。


    未等堂裏平息下來,柳飛雁便豎眉喝道:「咱們不走,難道要等著被敲骨吸髓,榨幹最後一滴血嗎?」


    「我受夠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迴答,「大不了和他們拚了!」


    柳飛雁的聲音再攀高幾度,「你們拿什麽拚?你們若是被下了獄砍了頭,難道不會牽連你們的父母妻兒甚至宗族親朋?就算把他們藏起來,你們沒了,誰來贍養你們的父母,誰又來照顧你們的妻兒?沒有積蓄,沒有壯丁,要他們怎麽頂著官府的搜捕、逃亡的艱難活下去?還是說,要他們直接跟著你們去死!」


    話音未落,全場已死寂如墳地一般。


    「這些當官的以為咱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可他們不知咱們商隊的腳步遍布天下,哪裏都能去得,哪裏都能紮根。捨棄現有的一切又能如何?隻要打不死咱們,咱們就能東山再起。」她注視著這些一同打拚許久的同伴,眼裏布滿血絲,通紅一片。


    「還記得咱們剛剛將商行做出江南時約定的暗號嗎?柳出江南飛絮遠,枝葉連脈情不斷。不論大家去到哪裏都是江南的商人,咱們兄弟姐妹之間、與故鄉山水之間都有著切不斷的聯繫。祖宗一直保佑著咱們,咱們隻是暫時退走,換個地方,從頭再來。」


    她舉起在山門前折下的一枝柳,啞著聲音喊道:「我相信有朝一日,咱們雁商,一定能重迴江南!」


    人群裏,有人流著淚問:「大當家,我們要是走了,那你怎麽辦?」


    柳飛雁抬頭望了一下房梁,然後低頭安撫性地笑了笑,「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們不必牽掛我,安頓好你們自己,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她說罷,與秋玉一起將眾人送出聚義堂。


    再迴來時,柳從心仍然呆在原地。


    他叫了一聲「阿娘」,還未來得及說出下一句,便被柳飛雁吩咐:「你親自去給你大姐傳信,讓她放下手頭的一切,直接從淮州轉漢中路,再北上去秦甘路。到萬不得已,就請賀帥庇護。」


    後者再轉向秋玉:「秋娘,你也做好準備,和林弟跟我到稷州,就直接去找阿言匯合。」


    秋玉定定看著她,半晌嘆道:「大當家安排得周全,可我和軒哥豈能舍你而去?多少年風風雨雨,咱們都一起扛過來,不差這一迴。」


    「這迴不一樣。」柳飛雁眼眶裏的淚終於滾下一滴,握著她的手說:「聽姐姐的話,遠山在西北從軍,你們正好去看看他。」


    「正是因為韌兒在西北,所以我們夫妻才能放心地陪著您。」秋玉堅決地說,兩雙手緊緊交握。她又看向一旁的少年,「少當家,請你替我給韌兒帶句話,為娘的等著他帶孫子迴來。他向來聽你的意見,你讓他不要想著尋仇,就好好地當兵,去建功立業。從前是我和他爹錯了,不該阻止他。」


    柳從心卻緩緩搖頭,說:「我也不走。」


    「你不走,想幹什麽?」柳飛雁收了淚,眨眼間強硬起來。


    「阿娘為什麽不走,我就為什麽不走。」


    「別想有的沒的,我是柳氏商行的大當家,整個商行的兄弟姐妹將身家性命託付於我,我不擔這個責任,誰來擔?」


    「我來!」柳從心跪在她身前,抱著她的手臂,仰望著乞求道:「阿娘,讓我來。我是您的兒子,替您擔責天經地義。」


    「你擔不起。」柳飛雁不為所動,推開他,語氣近乎殘忍地說:「雁莊的雁,雁子印的雁,都是我柳飛雁的雁。別說你,你阿姐都替不了我。」


    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我不會讓其他人去給阿言傳信,你要是不去,就是棄你阿姐於死地。」


    「娘!」柳飛雁大步離開,柳從心膝行著追了幾步,撲倒於地。


    秋玉不忍於心,去扶他起來,「從心啊,你就聽大當家的話吧,別讓她傷心。」


    「謝謝秋嬸。」柳從心踉蹌著起身,追出門去。


    庭中月華如水,垂柳隨風。


    亥時,總督府裏裏外外都掛上了燈籠,亮堂得緊。


    賀今行迴到欽差使團所在的客院,先去敲了秦幼合那間屋的門,沒人應。他滿腹疑慮地迴去自己房間,一推門卻沒推動。


    「等等等等!」門裏傳出清亮的少年聲音,似被突然驚醒一般。然後叮叮咚咚一陣,房門被猛地拉開,現出睡眼惺忪的一張臉。


    「原來你在這兒。」賀今行七上八下的心落了一半,接住從對方懷裏跳過來的金花鬆鼠,然後被撲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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