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飯還想坐等不動手?」


    少年們吵鬧起來,你推我我扯你一起去廚房做飯。


    端午佳節,裴明憫帶了一大盒五彩線綑紮的粽子,大家吃完歇歇便幫賀今行收拾東西準備搬家。


    東西並不多,衣裳鞋子並零碎的物件收了一箱,翻起毛邊的書冊裝了一箱,之前寫的文章卷子一箱塞不下,就留給晏塵水做「紀念」。


    沿路又買了些杯壺被褥一類的家什,到了地方,眾人邊收拾邊鬧騰一陣,至夕陽西下,便各自迴家。


    攜香沒急著走,闔上房門,打量這處小房子。明間一套桌椅立架,次間床鋪、立櫃與書案各占一邊,顯得十分逼仄。


    她嘆了口氣:「侯府那麽大,倒是空落落的。」


    「住哪裏都一樣,不重要。」賀今行倒了杯水給她,是才將在巷口打的井水,「姐姐坐下歇一會兒吧。」


    攜香抱著陶杯依言坐下來,憂愁不減,「不知何時才能迴去……婢子不好跟著您來,之後就到長壽宮做宮女去。」


    「淳懿此前同我說過,可以去,但務必要小心。」賀今行頷首,又問:「先前薈芳館刺殺一事,可有眉目?」


    「婢子正要說此事。冬叔順著百毒婆婆的來路追查,發現與她同路的江湖人都不是無名之輩,他們從各地聚集到江北,再從江北一起入京,而出入文碟都由秦氏的人開具。」


    「秦氏?」賀今行挑眉,邊思考邊慢慢說道:「淳懿行事不算低調,若秦氏視他為競爭的對手,也構得成動機。但嬴旭已經過繼,有了正經的名分,天然便壓淳懿一頭;而陛下春秋正盛,時日還長,此時便急著爭儲,反倒容易被人抓住話柄。他們的聚集地在江北哪裏?」


    攜香答道:「復陽縣。」


    「復陽啊,離宛縣確實不遠,但欲蓋彌彰的味道更重了。」他點了點桌麵,「這樣,你把結果通知淳懿,針對他的局讓他來決定怎麽處理。」


    「我們不管嗎?」攜香分不清真真假假,隻堅持一點:「他們傷了你,就是我們的仇人,我們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賀今行看著她,沉默良久,才道:「若以此論,難道我們的仇人還少嗎?從下令者到執行者,中間不知牽扯多少人,難道要一一報復過去?攜香姐姐,我不是全然反對、要逆來順受的意思,我也殺了前來行刺的那三人。我隻是想,我們真的有這麽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挨個復仇嗎?況且若是隻一味地追求報仇,不計代價,就算大仇得報又有什麽意義?我認為我們還有更重要更值得的事情要做,不能耽溺於此。」


    「……從前主子也這麽說,但她……」攜香亦怔怔地看著少年,不自覺攥緊了手中的杯子。


    一道閃電劈亮了窗戶,下一瞬,失去光的天幕開始漏雨。


    賀今行目送攜香撐著傘離開,一迴首,屋簷下門柱邊靠著個人影。


    「同窗,你要搬出來住,完全可以住我那兒嘛,不比這兒寬敞?」陸雙樓跟他進門,看著狹窄的屋子咋舌。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已付了租金,就不能白付。」


    「嘖,。」陸雙樓把單肩背著的長匣隨手一卸,然後坐到床上向後一躺,硬邦邦的床板立刻讓他「嘶」了一聲。


    「怎麽了?」賀今行問。


    「硬,硬得硌人。」


    「……那床你坐坐就行,要睡還是迴去睡。」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陸雙樓拖長了調子,閉上眼懶懶地說:「太遠了,不迴。」


    「你既要睡,明日起來硌得腰酸背痛可別訴苦。」賀今行拿他沒辦法,將書案上的紙筆拿到外間桌上去,以身體遮住了燭光。


    然後開始迴憶這幾日在政事堂接觸到的各類公文,再模擬起草,力求盡快掌握各種格式與慣常用語。


    過了半晌,身後一直沒有聲息,他便停筆去看。床上人已經熟睡,不甚明亮的光線裏也能看清對方眼下的青黑。


    他無聲嘆息,抖開薄被給對方蓋上,然後迴去繼續模擬,寫完一張便引火燒掉一張。


    在這個寂靜的夜裏,有人酣睡,有人不眠。


    「秦、毓、章。」簷廊下,嬴淳懿咬著字將信紙團在手心用真氣一震,再鬆手,紙屑紛紛揚揚混進雨中。


    一旁顧蓮子朝外坐在欄杆上,伸著手接雨玩兒,聞言道:「他動的手?」


    雨勢漸密,嬴淳懿注視著雨幕,沉吟幾許,搖頭:「我還是覺得不像。」


    「這朝堂上看著人才濟濟,朝會班列逾百,其實到底也就那幾個人在較勁兒。皇帝和你老師還要你做事,不可能害你,桓雲階崔連壁賀鴻錦之流又沒有立場害你,那就隻剩姓秦的咯。」


    顧蓮子收手撐著欄杆,轉頭說:「就算不是他,也是他手底下的人……瞞著他?」


    狂風吹雨過屋簷,嬴淳懿退後一步,轉眼看向少年,微微頷首。


    「哈!那豈不是說明他要管不住他那群狗啦?」


    大雨潑了顧蓮子半身,銀環從他肩頭縮到了背後。然而他還覺得不夠暢快,恨不能暴雨再猛烈些。


    「雖說他手下做的事最後也都是算到他頭上,但到底狗不如人,蠢得越毒越好教訓。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淳懿,你說呢?」


    嬴淳懿冷酷道:「他以此興,必以此亡。」


    語未落,雷聲大作,將他話音湮沒。


    簷外暴風雨如他們所願,愈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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