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輕輕吹過,華燈初上,巷子直通的吉祥街上漸起人聲。


    顧蓮子抬手掐了一下眉心,神情很快變得冷漠,「罷了,你和我,從出生開始就註定是同姓不同命。我已經看開了,這輩子咱們就各走各的路,你別來對我指手畫腳,我也懶得多看你一眼。」


    他與兄長錯身而過,咬著牙低聲賭誓——


    「終有一日,我不靠你們,也能迴到蒙陰。」


    「蓮子!」顧橫之下意識地向對方伸手,伸到一半忽地頓住,再想去挽留,人早已走遠。


    他定在原地,慢慢地蜷起手指。


    賀長期本在遠處等他,目睹了這對兄弟短暫的會麵,趕過來奇怪地問:「你弟怎麽一個人走了,你不追?」


    顧橫之垂下手,說:「沒用。」


    兩人打道迴客棧,賀長期拍拍同伴的肩膀,「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麽矛盾,但我了解你,你不是不管兄弟的人。要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你說一聲就是。」


    後者隻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他早已習慣這樣的對話模式,繼續說:「明日什麽時候走?我也得去和我兄弟道個別。」


    在得來訝異的一眼後,他又笑道:「怎麽,不歡迎啊?其實殿試之後,桓統領私下找過我,許諾隻要我加入禁軍,就可以直接從百戶做起。」


    「但我不想留在宣京。京城殺人不見血,我待不慣這樣的地方。我想去真刀真槍的沙場,粗糙卻純粹,不止能守一座城,還能守一州、一路,乃至整條邊防線。哪怕有朝一日馬革裹屍,也是我這輩子的榮耀。」


    「禁軍不適合你,橫海也不適合你。」顧橫之攢起眉,側頭看著他,認真地說:「你該去西北,賀帥帳下有大宣最好的重騎兵。」


    「我也想。」賀長期將雙手枕於腦後,嘆道:「可是我去不了啊。」


    半晌,他又打起精神,「還是最後去看一眼我那倒黴弟弟吧。」


    有橫之的兄弟做比較,自己這弟弟就讓人放心許多,真是怎麽看怎麽順眼。


    顧橫之知道他說的是誰,微微一笑。


    兩人不再交談,並肩走在繁華的夜市裏,各自思考著各自的煩惱與希望。


    過六部官衙,轉玄武大街,出了正陽門,再向西穿兩條街,便到千燈巷。


    晏大人今日依舊沒能按時下衙,院子裏卻有五個人吃飯,多出一個下午過來的林遠山。


    賀今行沒想到他會迴來,正好問他有沒有給柳從心寫過信。


    林遠山答道:「我月初過寧西時碰到咱們的商隊,讓他們帶了封信迴去給他,但還沒有收到迴信。我也問了他們臨州的近況,是出了點兒事,但已經被大當家解決了。你放心吧,有大當家在,不可能出事的。」


    他摸摸鼻子,竭力壓著笑:「柳二哥這人,最怕大當家和大姐出事,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要跑迴去,親眼看到人沒事,才肯放心。從他押貨出臨州開始就這樣,咱們都說他是浪費精力瞎操心,但他就不改。哎,不改就不改了,誰還能不順著他呢。」


    「沒事就好。」賀今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幾個人都這麽說,便也放下心來。


    林遠山自告奮勇要幫攜香姐姐洗碗,他幫著收拾了飯桌,就轉著輪椅迴房間去。


    在西廂的台階和院子之間,鋪有一條長長的斜道,好讓他能平穩地出入。他因此覺得自己完全能夠自理行走,但晏塵水看到了便要幫他推輪椅。


    這迴也不例外。


    賀今行進了屋,徑直打開堆在書右次間角落的大箱子,抱了好幾摞各式各樣的紙張出來。


    「這都是什麽?」晏塵水替他搬運到桌案上,隨手一翻,一半是同一種字跡的記錄,他一眼就能認出是賀今行所寫。


    除此之外,還夾雜著字據、帳目、憑單等等,這些東西不止字跡,就連遣詞造句都亂七八糟,有的上麵按著顏色變暗的手印,甚至還有血印。


    「你看看就知道,小聲些,別讓老師和攜香姐姐聽見。」賀今行跟著過來,輕聲道,「我所記的一字一句都是我走訪所得,且印證過,絕無虛言。」


    會試前,他就在晨間傍晚跑過許多迴玉華橋,費了不少功夫,但也搜集到不少關於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為害鄉裏的證詞與證據。


    「欺男霸女,橫行街巷,這一樁樁一件件,真是罄竹難書。哪怕五城兵馬司已經裁撤過不少兵員,也絕不能抹去這些罪行。」晏塵水抽了幾張記錄一目十行地掃視,一邊皺眉道:「你打算怎麽辦?」


    賀今行毫不遲疑地迴答:「整理成文,上告順天府。」


    「誰去告?」晏塵水愣了下,然後震驚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當然是我去。」


    「但五城兵馬司的人為非作歹這麽久,絕對早有人告過他們,順天府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的德性。然而五城兵馬司還是發展到如今人人喊打的局麵,這其間少不了順天府的縱容。」


    晏塵水挪開凳子坐下,十指交叉放於桌上,語速比平日快了些:「就算你去告,也很可能像從前一樣,得不到結果,甚至可能被倒打一耙。」


    「如你所說,幾乎是顯而易見地,順天府這些年在關於五城兵馬司的案子上,冤案錯案不鮮。」


    「那你還要去告?順天府擺明了是個黑的。」晏塵水不解,「咱們完全可以換個方法。比如,待你我授職之後,以官身向禦史台遞彈劾五城兵馬司與順天府的摺子,一人一封不夠,那就多找幾位同科一起,多遞幾迴。直達天聽,也免得給順天府尹混淆是非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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