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賣燈,還出燈謎。


    賀今行與裴明憫一路猜過去,一家贏兩三盞,最後手裏提不了,便各留一盞,其餘統統分給了周遭的孩童。


    晏塵水數著自己的壓歲錢,一路拖著江拙吃下來,肚裏再也撐不下的時候,兜裏也就幹淨了。


    前方一座高台之上,架有數隻火輪,兩名雜耍藝人穿梭自如,忽而一口火噴向台下,把圍觀群眾唬了一跳,瞬息之後喝彩不停。


    「厲害啊!」晏塵水啪啪鼓掌。


    班頭捧著銅盒請賞,裴明憫慷慨解囊。


    再往前,又有數座舞台,打著不同的招牌,請了不同的樂伎歌姬,絲竹伴舞,隔空爭秀。


    美人如雲,花團錦簇,直教人目不暇接。


    少年們裹在人群裏。周圍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有一人獨立有闔家攜手,有錦袍華麗有衣著寒酸,有騎馬坐轎也有蹣跚而行。


    唯有一樣,大家都是笑著遊冶。


    放眼望去,千門如晝;火樹銀花,香車寶蓋;燈濃月淡,笑語盈盈。


    不知不覺玩到永定門,城門未閉,人山人海湧出城外。


    「聽說是柳氏商行在棲雲湖辦燈會,放煙火,人人都可免費領一隻孔明燈。」


    少年們便往湖畔去,行至半途,忽聽一聲喊:「四哥!」


    裴明憫尋聲望去,不遠處,裴芷因倚在馬背上向他們揮手。


    她身旁矗立著一輛馬車,紗簾被掛起,她低頭問窗邊的少女:「景書,想不想放孔明燈?」


    傅景書見她滿臉興奮,微微頷首。


    裴芷因便又轉頭高喊:「四哥,我不過來啦!迴見!」


    裴明憫喊不過她,隻揮手以作示意。


    兩撥人打了招唿,都沒有逆著人流匯合的想法。


    遂各自去找最近的柳氏商行的擺點。


    賀今行眼尖,看到湖邊有一處,便讓大家一起過去。


    領孔明燈的人數眾多,需要排隊。


    他站在隊列裏和同伴們說話,突然耳朵一動,抬手抓住往他臉頰襲來的一隻紙團。


    論角度,應是從湖上來。


    他偏頭看過去,離岸不遠的畫舫二樓,趴在欄杆上的少年向他做了個鬼臉。


    「賀今行!上船不?」


    他擺擺手,指了指快要排到的孔明燈。


    秦幼合看了片刻,轉身跑進艙裏。


    「淳懿哥,船上有沒有孔明燈?我要放著玩兒。」


    「給他拿。」嬴淳懿正拈著一顆白玉棋子,聞言直接吩咐侍女,思考少頃才落子。


    「又是中局負。」對坐的顧蓮子直接把手裏棋子撒在棋盤上,「你贏了。」


    嬴淳懿揉了揉額頭,十分無奈:「不想玩兒就不玩了,去放燈吧。」


    「好啊好啊,蓮子也一起。」秦幼合正嫌無趣,把顧蓮子拉起來,拽著他出艙。


    甲板上,副手盯著即將燃盡的香燭說:「少當家,時辰到了。」


    柳從心看著岸上與湖上各處已準備好的信號,舉起手臂,利落劃下。


    「放!」


    一瞬間,嗡鳴四起。


    無數朵煙花升空,前赴後繼地綻開,五彩斑斕,渲染了整個夜幕。


    「孔明燈可以許願的吧?」晏塵水說:「許什麽願好?明天中午就能吃到……」


    江拙趕忙打斷他:「說出來就不靈了。」


    「那就隻能在心裏許願了,不過再怎麽許也不外乎就那些。」裴明憫看著自己手裏的孔明燈,「修齊治平,終身所願,許與不許,皆是如此。」


    他笑了笑,又問:「今行呢?」


    賀今行舉起手裏的孔明燈,放開手指,看它慢慢飛起。


    「我已經很幸運了,有健全的身體和頭腦,可以習武,可以讀書,有親長,有好友,有同窗,有同袍。」


    他自己還有什麽可求的?


    巨大的燈籠越升越快,很快融入其他孔明燈之中,再分辨不出誰是誰的。


    他放平視線,恰落進一雙眼裏。


    遠處官道上,兩匹馬離道而來,在他麵前停駐。


    「快馬加鞭十數天。」賀長期慨嘆:「終於趕上了,宣京的元宵。」


    「大哥。」賀今行迎上去,再看向另一人,「橫之。」


    「今行。」顧橫之點頭。


    舊識新友,互相敘過。


    說話間又有數十盆煙花升空,大家一齊仰頭觀看。


    萬燈共燃,千花齊放,百姓歡欣。


    在此之上,夜空靜謐而浩大。


    賀今行的眼前,卻緩緩現出前些日子裏見過的那個女人的臉,再是那個大叔,那些漢子、老人、孩子、軍人、書吏、異族少年……


    一張張或一麵之緣或曾日夜相見的臉,堆疊融鑄,化作仙慈關的山坳、稷州的麥田、銀州的黃土、宣京的城牆……


    無數光影重疊消弭之間,他想起他娘曾經說過的話。


    隻要身在大宣的土地上,四麵八方,皆是同胞,阿已,別怕。


    他怔愣片刻,不自覺合上手掌,虔誠祈願。


    願山河永駐,蒼生萬福。


    第071章 六十八


    正月十六,百官復班。


    整個六部衙門尚沉浸在節日的餘韻裏。


    幾名主事抱著這段時日積壓的奏摺過了應天門,一路細碎地聊著天、間或打個嗬欠,往端門北楹的直房而去。


    這一處直房本隻是為高官候朝所設。但秦相爺宵衣旰食,為節省時間,常在此處辦公,久而久之,政事堂和吏部衙門倒空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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