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雖上承於天,但也是肉體凡胎,難免出錯。若天子遭奸邪佞幸蒙蔽,做臣下的自當勸諫力諍,斧正吏治。我雖現在不是禦史,但以後會是,我會追隨明主,輔其左右,砭其錯處,盡力令法度清明。」


    話題隨著早飯一起結束。


    晏塵水去洗碗,賀今行扶著老師迴東廂。


    張厭深交給他一個大荷包。


    「永貞不會收,所以我不給他。你與晏小子上街時,米麵油茶蔬果以及其他器用,主動買來就是。」


    他取了一錠十兩的白銀,然後把荷包還給老人,「我也應當出錢。」


    他剛到稷州時身無二兩,給張厭深做了四個月的書童,共獲得工錢五十四兩白銀。前後借給江拙共二十兩,刨去這大半年來的各項花費,還剩二十餘兩。


    賀今行心下算過一遍,剔出十兩,用做生活費。


    他知道是老師憐惜自己,才開出如此高的工錢。


    但有些事,心裏明白,便不必再說出來。隻需好好地記住,好好地報答。


    就像有些事,既知別人會做何反應,就不要再去讓人為難。


    靜水流深,行勝於言。


    張厭深也不推卻,接過荷包揣迴袖袋裏,和藹道:「早去早迴,路上小心。」


    賀今行躬身作揖,「是。」


    他走到院子裏,見晏塵水背著小背簍從廚房出來,兩人便結伴出門。


    巷子裏已有垂髫幼兒在自家門前跑跳玩樂。


    出了千燈巷,便是貫穿南北直通皇城大門的玄武大街,足有幾十丈寬。


    賀今行對這座城市並不陌生,但每一次在天光之下行走在街頭,總會感嘆其大氣恢宏。


    宣京占地兩萬五千畝,於山環水抱之處,聚八方之勢,養天下之氣,城池威嚴,建築莊重。


    山河千裏國,城闕九重門。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


    天下之大,唯此一城。


    晏塵水說:「我本是要騎驢的,你跟我一起,就隻能走路了。」


    「那真是抱歉了。」賀今行笑道,「不過那頭黑驢竟是家養的,怪不得毛光水滑。」


    「當然,小黑是全宣京最好的毛驢。」晏塵水很是驕傲,拐過街角,他抬手一指,「你要是真感到抱歉,就給我買那家的柿餅。」


    「行吧。」


    賀今行去買了十枚柿餅,晏塵水抱著紙袋一路邊走邊吃。


    他忍不住疑惑:「早飯不夠吃?」


    「夠。」晏塵水含糊道,吃完了一枚才說:「但柿餅好吃嘛,再吃一點也是吃得下的。」


    「……」


    沿街不少叫賣蔬菜的攤販,都是自家種的,新鮮水靈。


    朝陽漸漸高升,溫暖明亮的陽光自街頭傾瀉到街尾。


    賀今行記著張厭深的囑咐,卻也沒樣樣都搶著付錢。


    兩人各自買各自挑的菜,走出半條街,他把背簍要過來自己背著。


    輪流幹活,就沒那麽累。


    晏塵水卸掉擔子,抱著袋子吃柿餅吃得更歡了。


    賀今行懷疑他的胃是個無底洞,叫他在路邊屋簷底下等著,自己去買幾兩辣椒。


    誰知買完迴頭一看,「得浮齋」的牌匾熠熠生輝,客人來來往往,就是沒了那個五六尺高的年輕人。


    他環視一周,在不遠處的巷子口看見了一個柿餅。


    糖霜滾了灰,不再如白雪一般。


    宣京大大小小千條巷子,不管內外城,白日都不少人跡。


    這條夾巷卻安靜得出奇。


    賀今行一拳放倒望風的人,越往裏跑,拳腳與斥罵的聲音便越發明顯。


    巷子深處,七八個人圍成一圈,皆是年齡不大的樣子。他們踢打著地上的事物,隱約可見是一條扭動的麻袋。


    不用猜也知道麻袋裏的人是誰。


    跑到十來丈的距離,賀今行剎住腳步,氣沉丹田,吼道:「大人,就是裏麵,有人在聚眾行兇!要打死人啦!」


    話音剛落,便見其中一個胖胖的身影掉頭就跑,其餘人咒罵了幾句,再補上一兩腳,也紛紛跑路。


    雖說官府不一定拿人,但捅到各自親爹那裏,必定吃不了兜著走。


    賀今行見人都跑沒影了,趕忙過去把麻袋打開,露出晏塵水鼻青臉腫的腦袋,以及一雙沉靜的眼睛。


    「能站起來嗎?」


    晏塵水眨了眨眼,伸出一隻手抓著他的手臂爬起來。


    賀今行這才看到他另一隻手裏還抓著裝柿餅的紙袋,袋子裏還有倆柿餅。


    他忍不住說:「挨打時手臂一定要護住腦袋,身體盡量蜷縮起來護住腹部。」


    「我知道。」


    知道不做是吧?


    賀今行扶額,「先去醫館還是先去報官?」


    「都不去。家裏有藥,而且這頓打該挨。」晏塵水搖搖頭,說:「雖然秦幼合沒來,但那些都是他的跟班,就是給他出氣的。」


    「因為昨天的事?」賀今行拱手道:「還未多謝你替我們解圍。」


    「沒事。本來我爹讓我去接你們的,但是我在渡口吃茶吃忘了。」


    「……那你現在感覺如何?還有哪裏受了傷?能走嗎?」


    「當然能啊。」晏塵水奇異地看著他,仿佛他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我爹說過,做禦史就要抗揍,因此我學過一點內家功夫,體質還成,並不怎麽痛。」


    「你別看我臉,這是意外。本來大家都有默契,是不打臉的,可能他們那邊來了個新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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