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莊眼神漸漸歸於平靜,他看著地上斷裂破碎的玉筆,感覺自己身上也有什麽東西一同碎在了那裏。


    「兒臣過去是敬愛您的。」張玉莊聲音平靜得可怕,「從今以後,你我隻餘君臣之禮,再無母子之情。」


    皇後刻薄地笑起來:「你不會以為本宮真心愛護你吧?你難道想著本宮會把你視如己出?」


    張玉莊緩緩抬頭,直視皇後的眼睛:「臣幼失恃,蒙娘娘之恩,得庇護之所,成長之本,不論結果,娘娘對我有恩。」


    「但這是臣能允許娘娘在司天台上最後一次發作,望娘娘謹記身份,臣身為監正,司天台關乎國運,若再有下次,臣當秉公。」


    「你我之間沒有死仇,也斷了生恩。」


    「我依然尊重您,但不會再敬愛您。」


    皇後聽完這些話,臉上的表情猶如雲層翻滾。


    最後,她深吸一口氣,問道:「有死仇你該如何?」


    張玉莊迴:「那麽您就是我的仇人。」


    「少在這風言風語。」皇後雙手不自覺地握緊,重新恢復憤恨,「你這野種以後少和我的安兒來往!」


    「娘娘保重。」


    殿內又隻剩下他一人,張玉莊彎下腰,一片片把它們撿起來,也收拾著自己一顆心。


    他告訴自己:「沒有事。」


    窗外,遠處的宮牆和屋頂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張玉莊伸手輕輕撫過冰冷的窗框,寒意躍動於指尖。


    目光越過這茫茫雪景。


    他久久凝望著道場的方向。


    半月之後,張玉莊才收到一封信,這封信年初時已送到京城,隻因他當時是個落魄不受寵的皇子,所以無人願意多走這幾步把信送到司天台上。


    經此瘟疫,善於捕風捉影的人恨不得把所有關於六殿下的東西都搜羅起來交給他。


    信很簡短,隻說師父走得安詳。


    那天黃昏散得很快,司天台沉黑一片。


    張玉莊捏著信獨坐一夜。


    無人相陪。


    無話可說。


    *


    人心變換,須臾之間。


    數月前,張玉莊還是那個不受待見苦居於司天台的落魄六皇子。


    今時今日 ,他卻成了炙手可熱的新貴。


    朝堂風向陡然變化,他們讚頌六皇子有先見之明和端肅之風,唿聲越來越高,群臣力諫皇帝將他從司天台上調出,讓他投身廟堂之中。


    因私改藥方一事,皇後母家被連根拔出,太子張懷安又體弱,皇子之間,無有建樹如六皇子這般者。


    王朝需要一位有能力且身體康健的繼承人。


    如此境地之下,張玉莊卻言稱修煉遇到了關竅,需要調養。


    調養多久卻沒提。


    自那之後張玉莊將自己鎖在司天台上,拒絕見任何人。


    此舉引發諸多猜疑,認為六殿下在裝模作樣,或是六殿下修道修得走火入魔。


    寒雪天,月如霜,司天台像一座被天下孤立的島。


    殿門被叩響時,張玉莊正伏案練字。


    門外是皇帝和兩位內侍,並無其他人。


    皇帝穿著厚重鬥篷,鬍鬚和眉毛上沾滿了雪花。在月光下閃著幽光。


    借這殿門開啟,雪花不要命地往裏鑽,甫一對視,因著多年賴以習慣地疏遠壓製,父子倆都愣在原地。


    北風不曉人情,隻管撒開歡地唿嘯。


    張玉莊沉默片刻,才行了禮,請皇帝入殿。


    皇帝緩步入殿,示意身後內侍守在殿外。


    他用目光緩緩逛了一遍這間可以稱為簡陋的房間。


    司天台的陳設極為樸素,同富貴皇宮截然不同,書架堆滿典籍,案台上散落著執掌,一盞孤燈。


    皇帝視線最終落在張玉莊身上。


    還有一身褪色的道袍。


    他眼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又很快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


    再開口,依舊是天子威嚴:「朕聽聞你在此處閉關修煉,可是身體不適?」


    張玉莊恭敬道:「臣一切安好,隻是道法上遇著了瓶頸。」


    「你似乎,從未對朕自稱過『兒臣』二字。」皇帝轉身走到窗前,望著外麵茫茫雪景,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問道,「你可知朝中對你議論紛紛?」


    張玉莊低頭答道:「臣略有耳聞。」


    皇帝轉過身:「那你如何想?」


    自從皇帝進來之後,張玉莊眼睛隻看著麵前這一寸地,平靜地說:「臣願盡司天台監正本分,為國為民,卜算天象,祈國運長隆。」


    這似乎並不是一個令皇帝滿意的迴答,他目光如炬地看著張玉莊。


    「你可知,朕為何親自來此?」


    「陛下。」張玉莊抬起了頭,「臣不該知道。」


    沉默無聲瀰漫,安靜了許久,久到可以聽清萬千片雪花砸到地上的聲音。


    皇帝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聲音溫和了許多:「你的生母,我掛念了她許多年。」


    「我愛她。」


    猝然聽到這句話,張玉莊指尖猛地一動,隨後痛苦地閉上了眼。


    「陛下,您是皇帝,不該對臣說這些。」


    「身為天子,愛恨情仇不能輕易示人。」皇帝深深地看著張玉莊,「我知我愛她,卻要為大局安定選擇皇後,我知她處境艱難,卻要選擇社稷安危。如果,天下能因我放棄而多一分安定,如果這份安定裏委屈的隻有我和她,那麽就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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