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鶯不是擅談之人,入座後就靜靜等水燒開。


    霍知章目光幾次落在裴鶯身上,到底沒忍住:「你是如何和我父親相識的?」


    裴鶯:「意外相識。」


    如今迴想起來,倘若那日她沒有碰上那個道貌岸然的郝衙役,沒有被對方看見,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可惜有些事沒有如果,就好像如果她知曉那日女兒會發生車禍,她一定不會讓她出門。


    霍知章覺得自己今日皺眉比過去一個月都多:「你怎的盡說廢話?」


    裴鶯想了想:「我沒有義務平白迴答你的問題,不如這般,我們彼此交換詢問,你問我一個,然後輪到我問你一個。」


    霍知章沉思片刻,點頭了:「我還是方才那個問題。」


    這次裴鶯迴答說:「我原先住的縣城遭了寇患,我的縣丞丈夫殉職了,他的小吏同僚上我家裏來,或許是為求死人財來的,也或許是其他,總之恰好碰上了欲要出門的我。那小吏有青雲誌,遂把我當成了青雲梯獻給了你父親。」


    裴鶯覺得沒什麽好遮掩的,因為這些都是事實,就算她現在不說,以後他都會知曉。


    不過說起當初,她的思緒不由飄到那個郝姓衙役身上。


    對方將她獻給霍霆山後,也不知曉獲得了什麽好處,待迴去後問問他才行。


    裴鶯說得平淡,但這番話落在霍知章耳中卻宛若驚雷。


    她的丈夫竟是縣丞,且還是死於殉職,這不僅僅是良家女子了,更是縣丞明媒正娶的妻。


    霍知章麵色一陣青一陣白,此外還有點火辣辣的燒。


    裴鶯看著他變來變去的臉色,想起以前一個詞,塌房。


    霍霆山在他兒子這裏可能塌了一點。


    「輪到我問你了,你來肖江郡之事,還有誰知曉?」裴鶯問。


    霍知章用了半晌才整理好情緒:「我兄長,我出門之前給他留了信,此外就剩下隨我而來的一批衛兵。」


    裴鶯心道他果然不是長子。


    輪到霍知章了,他卻沉默良久才開口:「你真的不喜歡我父親嗎?」


    裴鶯稍頓,垂下眼,然後搖了搖頭。


    她在霍霆山身邊待了兩個季節,期間發生了不少事。


    他強留過她,也同樣給予過她庇護,他們建立了合作,一同做生意,牽扯越來越多。


    她知曉他是個好官,感激他肯派人在地龍翻身後救她女兒,欣賞他對百姓的態度,也驚嘆於他對新事物的敏銳。


    但男女之情……


    霍知章神色緩和下來,但一口氣鬆完又莫名有些不得勁。


    他父親十二歲便上戰場抵禦北國那些蠻族了,二十及冠時領軍在蛟騰口痛擊匈奴,剿滅對方五萬精銳,若非當時天公不作美,匈奴王廷早就不復存在。


    後來父親作為祖父的嫡子隻身前往長安那等龍潭虎穴聽封,也是全須全尾迴來。


    三年後祖父舊傷復發不幸仙逝,父親接任幽州牧的同時,挨個將族中蠢蠢欲動的叔公收拾了,扛起了霍家大旗。


    又過了幾年,在父親而立之年時,養精蓄銳十年的匈奴再次來犯。父親依舊領兵出征,這迴直接在戰場上割下了左賢王的首級,匈奴大駭退軍。


    後來朝廷中有逆賊作亂,停了幽州的軍餉不止,還尋人偽造他們造反的證據,那般艱難的關卡父親都一一過了。


    在霍知章看來,這世間沒有比他父親更英武的男人了,她竟說不喜歡。


    裴鶯迴答完,該輪到她問問題了:「你之前說你送我離開,你打算如何做?」


    霍知章:「石家在並州盤踞多年,總有些漏網之魚藏在角落裏,我安排你死遁。」


    裴鶯看著霍知章:「就這樣?」


    「自然。」霍知章被她看得脊背微繃,「你作甚?」


    「你父親打過女人嗎?」裴鶯忽然問。


    霍知章想也不想就說:「當然沒有。」


    女人不喜拒了便是,何至於打女人。


    裴鶯又問:「那打過你嗎?」


    霍知章神色不自然道:「誰家兒子沒挨過打,有句古話叫棒下出孝子。」


    那就是打過了。


    於是裴鶯徹底放下心來。


    「你問這些作甚?」霍知章心裏打了個突,莫名有種不祥預感。


    裴鶯笑而不語。


    此時鼎中的水煮沸了,染料暈開香氣,裴鶯拿起竹箸,開始將葷菜下到小鼎裏。


    霍知章也動手了。


    兩人都餓了,不約而同停下方才的問答,開始用膳。


    裴鶯的身形比一般女郎高挑一些,自然不是小鳥胃,但和她對麵的霍知章對比,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


    霍知章一口氣吃了四盤葷菜和兩盤素菜,他還猶嫌不足,讓小傭再上了兩份麵食過來。


    裴鶯看著被推到自己跟前的麵食,忽然有點撐著:「我鼎中還有許多菜未用完,吃不下這般多。」


    霍知章坐的位置看不見裴鶯的小鼎,「且先放著,到時候吃不完再說。」


    裴鶯真吃不完,待她放下竹箸,霍知章推過來的那盤麵食她沒動分毫。


    霍知章見狀,將麵食拿迴來,一掃而空。


    等他們吃完這頓古董羹,外麵的天也黑了。


    天已黑,宵禁將至。


    霍知章帶著裴鶯去找地方住,他沒有選擇廄置,而是派人去西域行商的街巷,最後找到了一家西域商賈和大楚商人合夥開的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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