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時,他的爹爹同他說:「看看那位哥哥,他可是日日都在天峰頂啊。」


    日日,是什麽概念?孩提時的皓文並不知,但直到記事起,他便知道日日最漫長。


    漫長的是枯燥的求仙問道,枯燥的是日復一日的修煉,茫然的是大道三千,難尋日後的道。


    更遑論,第一次他去天峰頂被凍得鼻涕眼淚齊下,哭著被他師叔單手拎下來的場景。


    那日後,便知道,天峰頂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人人都道,沈仙君真真是天峰頂最寒涼的雪,擁有一顆冰冷無情的心。


    但皓文卻知道,不是的。


    他的師叔,在天峰頂的日日夜夜都在淬鍊心誌,除卻常年上天峰頂,還有幾年裏,他記得他的師叔在天峰頂閉關了整整一年。


    當時急得他爹都要上天峰頂給他師叔收屍了,果不其然,那天如若不是去的及時,恐怕得到的就是一具橫屍了。


    他每一步都跟著他的師叔往前走,他是被送到他師叔跟前的仙二代。


    但他的師叔,之前卻僅僅隻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外門弟子。


    這些秘密太久遠,久遠到他師叔叫他練氣的第一天,語氣寒涼,目光飄在遠方卻倒映出幾分不甘:「如果你有想保護的人,那便盡快強大起來吧。」


    那些時日時過境遷,今日因著這份酒統統都湧上心頭來。


    他忍不住想到緊緊抱著陳時的師叔,心中驚訝:興許是為了周全地護著這麽一人吧。


    ————


    這邊,沈卿池抱著陳時,沉默地踩在雪上。


    雪將他的眉目都凝凍成霜,如畫般的眉目深邃深沉,繼而被陳時伸手撫去。


    他被那人嚴嚴實實壓在溫熱的胸膛前,麵上燥熱,脖頸都紅了一片。


    他嘟囔道:「沈卿池,莫要淋雪。」


    沈卿池聞言頓住腳步,神色莫辨地垂下眼看人:「不要緊。」


    陳時,不過是一場雪罷了。


    這些話永遠捨不得說出來。


    他要替人擋風雪,自然不能讓風雪憂饒懷中人。


    故而一步一步,他們淋了一場隻落在沈卿池身上的雪。


    這一迴,沈卿池倒是說:「夫人。」


    這話莫名帶了點嚴肅,甚至與連暈乎乎的陳時都感到了沈卿池的認真。


    他才抬頭,看到沈卿池凝霜的眉眼,那雙眼中,天峰頂的風雪化成溪水,知曉春日水潺潺,春風拂麵,冷中帶暖。


    乍暖還寒。


    他聽到沈卿池一字一句念:「我們共淋雪,是不是很像,青絲白雪。」


    後一句他沒說全。


    陳時卻明白了。


    沈卿池說,我們共淋雪,也算白頭。


    但總歸是捨不得。


    沈卿池悄悄將即將落在陳時身上的雪都擋開了。


    他不想,陳時受寒,也不想看,陳是白髮。


    他一人淋了這場雪,就算是他們共白頭了。


    陳時被沈卿池緊緊抱在懷裏,倆人隔著衣襟相貼,沈卿池身上的溫度燒到了他身上。


    故而風雪再寒涼,也吹不到他身上。


    他的眼睛不由得發澀,但如何也看不到沈卿池。


    手中拽緊了沈卿池的衣袍,將沈卿池的整潔的衣服弄亂。


    此時他以一個被禁錮的姿勢困在沈卿池的懷中,眼睫被錦帕遮擋,漏出少年墨發青絲,裸露在外的肌膚若暖玉,因著酒氣被蒸騰出慍色。


    但風雪更甚,飛雪漫天,前路一片皚皚雪色,兩人一路無言,陳時倒生出一絲此路綿綿無絕期的錯覺。


    好似這條路一直走不到盡頭。


    不是沈卿池頂著風霜來尋他。


    也不是他心血來潮,想著要去找沈卿池。


    這條路,是他們一同走的。


    但好像也很不錯。


    他迷迷糊糊地想,天大地大,總有他和沈卿池的容身處。


    但他腰間的銀鈴,卻在風雪中鈴鈴作響。


    他又忽地迴神,拽著沈卿池的手緊了幾分。


    繼而心中生出了一絲不舍,他微微仰頭,將雙手環住沈卿池的脖子,一點點地靠近。


    唿吸咫尺,風雪寒涼。


    還未開口便被沈卿池死死摁住,不消片刻,鋪天蓋地的冷香湧動。


    天峰的雪不是初嚐,卻也還是為那寒涼溫潤的觸感而感到癡迷。


    是冷香將他環抱,兩人滾作一團,竟是雙雙撲在了雪中。


    寒涼的雪才落在身上,下一瞬又被威壓滾燙的靈力攆開。


    繼而是仙君強勢不容拒絕的親吻。


    要一點點吞吃,一點點纏綿,要青絲交錯,再不分開。


    忽地,陳時感到臉上忽地滴到一絲滾燙的液體。


    那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滑到唇角。


    他的唿吸被沈卿池奪去,那液體卻在口中鹹苦。


    最終苦到陳時愣神,眼角也微微濕潤。


    不可置信。


    他慌忙地抬頭想要去摸眼前人的臉,還沒碰到,又被那人死死握住手。


    繼而手心濕潤,下了一夜的雨。


    陳時忽地哭從心來,本想和沈卿池說些什麽。


    但全部的話語,全部的空氣,全部的唿吸都被搶奪了去。


    沈卿池不讓他開口。


    緘默如陳時,他從不曾言語自己的痛楚。


    他將一切都歸咎於天道,故而一直走,一直走。


    西洲不下雪,卻寒涼的比霜雪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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