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咱家奉天後娘娘之令前來傳旨,須耽擱不得,還請高公公再去通稟一聲。”


    東宮春華門前,高邈領著數名小宦官正嘻嘻哈哈地陪著程登高胡侃亂扯,一開始程登高還耐著性子附和上幾聲,可時間一長,程登高的耐性可就耗過了,極之不耐地擺了下手中的拂塵,麵色陰冷地打斷了高邈的閑扯。


    “好說,好說,某家這就再去走上一迴,程公公且請稍候。”


    高邈奉命拖延時間,自是盡心盡力得很,瞎話已是扯了一大籮筐,這會兒見程登高要發飆,卻也不願與其當場扯破臉,這便嬉笑著應了一聲,吩咐手下宦官小心侍候著,自個兒慢悠悠地逛進了宮中,這一去就是大半天沒見再冒頭,直把程登高惱得個火冒三丈,可卻又不敢在東宮門前撒野,無奈之下,也就隻能是惱火萬分地杵在原地,臉色陰沉得有若鍋底一般,正自尋思著是不是該迴轉大明宮,好生告李顯一記刁狀之際,卻見宮中一陣騷動之後,李顯已由一大群宦官侍衛們簇擁著行出了門來。


    “老奴叩見太子殿下。”


    程登高可是吃過李顯不少苦頭的,別看其先前恨得牙關發癢,可一旦見了李顯的麵,卻是一點都不敢怠慢了去的,緊趕著換上了副笑臉,疾步搶到近前,甚是恭謹地行了個大禮。


    “程公公客氣了,免了罷。”


    對於程登高這個武後的死忠,李顯自是厭惡到了極點,不過麽,大麵子上的客氣還是要的,這便和煦地一笑,虛虛一抬手,叫了聲起。


    “太子殿下,娘娘有口諭,宣您即刻入大明宮覲見,殿下,您請!”


    程登高此番乃是奉武後急令而來的,可這一等都已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心中自不免焦躁萬分,片刻時間都不敢再耽擱,一站直了身子,緊趕著便將武後的口諭宣了出來。


    “嗯,好,那就有勞程公公引路了,來人,擺駕大明宮!”


    醜媳婦總得見公婆,此番劫難靠躲是躲不過去的,李顯也懶得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下了令,自有一眾手下宦官忙碌著趕來了金鉻車,侍候著李顯進了車廂,一行人等浩浩蕩蕩地出了城,直奔龍首原上的大明宮而去……


    “兒臣叩見父皇、母後!”


    李顯一行進宣政殿,入眼便見高宗與武後並肩高坐在龍床上,下頭還站著李貞、裴行儉等諸般宰輔,那架勢隱隱然便是庭審之狀,心頭不由地便是一凜,但卻不敢有甚旁的表示,大步搶到了禦前,緊趕著躬身行了個大禮。


    “免了罷。”


    高宗神情複雜地盯著李顯看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聲線平淡地叫了起,但並未似往常那般賜座,而是任由李顯站立在殿中,這顯然不是甚好兆頭來著。


    “兒臣謝父皇隆恩。”


    李顯來前便知曉此行必不會好過,自不會因高宗的態度有變而作色,恭謹地謝了恩之後,便即從容地站直了身子,眼神清澈而又淡定,並無一絲一毫的慌張在內。


    “顯兒近來少到宮中,想來是忙得很麽,就不是都在忙些甚,且說來與娘聽聽可成?”


    李顯行禮方畢,武後便已開了口,語氣雖平淡,卻有股子隱隱的森然之意在其中。


    “迴母後的話,此際正值春耕農忙之時,兒臣去歲奉父皇旨意,行推廣海外糧種之事宜,自不敢稍有怠慢,疏於請安,實孩兒之罪也,還請母後海涵則個。”


    李顯自是明白武後此問背後的用心何在,但卻並不驚惶,言語恭謙地迴答道。


    “哦?如此說來顯兒還真是一心為民嘍?”


    武後並不知曉諸州彈劾之事已然被李顯所知,這一聽李顯鑽進了自個兒在言語中暗設的圈套,嘴角邊不由地露出了絲得意的微笑,隻是很淡,淡得幾乎難以察覺。


    “母後過譽了,兒臣隻是行本分事罷了,實當不得母後謬獎。”


    李顯觀顏察色的能耐強得很,武後那絲自得的笑意雖是極淡,可李顯卻是一眼便看了出來,心底裏的怒火瞬間便湧了起來,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帶到臉上上,隻是不動聲色地謙遜了一句道。


    “本分?爾還知道本分?哼,來人,宣!”


    武後等的顯然就是李顯這麽句謙遜的話語,不待高宗有所表示,她已是勃然變了色,冷哼了一聲,一拂袖,高聲喝令了一嗓子。


    “諾!”


    武後此令一下,早有準備的司禮宦官程登高立馬領著名手捧著一疊子奏本的小宦官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答了一嗓子,而後伸手取過隨侍宦官手中的折子,拖腔拖調地照本宣科道:“臣,潞州都督韓王李元嘉,有本上奏天聽,茲有春耕專使王方明假借推廣海外糧種之名,行擾民之事,臣治下涉縣陳家村數十戶人家因不肯種植海外糧種,與專使從人發生爭執,竟被肆意毆打辱罵,數戶人家因受辱不過,告至縣衙,此乃法理所許之事也,卻不料竟遭專使從人當眾驅逐,以致數人絕望投圜,冤屈難述,事涉欽差,臣不敢專斷,還請陛下主持公道!另,同州刺史劉梧亦有本章在此,彈劾春耕專使路有寧驕橫無度……”


    “顯兒忙的便是這麽些事務麽,嗯?”


    程登高的聲音尖細難聽至極,可武後卻是享受得很,嘴角邊的笑意愈發濃了幾分,一待程登高將五本奏折宣完,便有些個迫不及待地開始發難了。


    “母後明鑒,孩兒確是派出了不少春耕之專使,以此督促春耕事宜,所有行程皆有備案在,確不曾聽聞有如五州之事,兒臣以為內裏必有蹊蹺,究竟如何,終歸須得調查清楚方可明辨是非,所謂偏聽則暗,不外如是耳。”


    李顯來大明宮之前,便已謀定了應對之策略,自是不會因驟然遭彈劾而驚惶莫名,麵對著武後的發難,李顯並無一絲一毫的激動神色,隻是語氣平淡地解釋道。


    “好一個偏聽則暗,按爾這般說法,五州刺史都是在信口開河不成?”


    武後今日大聚諸般宰輔,又將高宗都拽了出來,根本之目的便是要一舉拿下李顯,又怎肯讓李顯隨便幾句解釋便混將過去,這便麵色一沉,聲線冷厲地喝問了起來。


    “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兒臣不敢妄言五州刺史皆在欺君,然,其中必然有乖謬所在,須得徹查方可明辨是非,兒臣懇請父皇下詔,徹查此事,若是兒臣之責,兒臣不敢自辯,若是查無實據,五州刺史該負何責,那就依律治之!”


    盡管尚未收到“鳴鏑”那頭傳來的正式調查結果,可對於派出去的專使,李顯卻有著足夠的信心,在他看來,無論是王方明又或是路有寧,皆屬謹慎之輩,行事或許難做到完美無缺,卻也不可能出現如此大的差錯,值此時分,李顯自是不肯低頭服罪,也不管武後的臉色有多冷厲,雙眼緊盯著高宗,昂然請旨道。


    “這個……,唔,自是該得查上一查才好。”


    高宗先前閱讀五州刺史彈章之際,心中對李顯的不滿可是濃得很,可此時一聽李顯如此說法,卻又不免起了疑慮,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出言同意了李顯徹查的請求。


    “陛下聖明,老臣也以為其中恐有蹊蹺,願請旨為之,懇請陛下、娘娘聖裁。”


    高宗話音剛落,高智周便已從旁閃了出來,自告奮勇地要出麵調查此案。


    “陛下,老臣以為高相素來公正廉潔,由其出麵總掌查案事宜,當可無虞也。”


    高智周這麽一出頭,賈朝隱立馬便站出來附和了一把,配合得可謂是極之默契。


    “陛下,高相年高德昭,素有清名,由其總攬徹查一事,老臣以為甚善。”


    賈朝隱話音剛落,越王李貞也從旁閃了出來,同樣是配合著讚同道。


    “唔……,媚娘以為如何啊?”


    高宗可以不理會高智周的自告奮勇,也可以不重視賈朝隱的附和之言,可對於李貞這個兄長的建議,他卻是不好直接迴了迴去,哪怕心底裏隱隱覺得此提議有些個不妥,這便沉吟著問起了武後的意見來。


    “陛下,高相久曆地方,政務熟稔,正是最佳之人選,臣妾以為無有不妥之處。”


    高宗如此問法的本意是要武後提出反對的意見,用心倒是不錯,可惜不過是問道於盲罷了,武後本就與越王一係串通好了的,又怎可能在此時出言反對。


    “嗯,那好,朕看……”


    高宗久疏政務,自是看不清朝局之變化,在他想來,李貞一方乃是平衡武後與李顯之爭的最佳緩衝,理應有著中立之立場,此時見武後也無異議,自也就沒再多想,一張口便打算將此事定了調子。


    “父皇且慢,兒臣以為此事不妥!”


    李顯早就知曉了此事乃是越王一係與武後一黨聯合炮製出來的陰謀,又怎肯讓高智周這個越王黨的中堅將調查權把握了去,這一見高宗要下決斷,哪還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這便不管不顧地出言打斷道。


    李顯這一插話的行為著實有違人臣應有之道,說嚴重點,那便是有著欺君之嫌疑,斯言一出,滿殿朝臣們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朝李顯掃了過去,個中的意味複雜難明,震驚者有之,詫異者也有之,幸災樂禍者也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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