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三年二月初一,遠征波斯灣的河西大軍在蘭州誓師出發,主將林成斌,副將李賀、蕭三郎,全軍共計兩萬一千餘眾,皆騎乘,行程極速,二月初九便已出了玉門關,沿絲綢之路南路浩浩蕩蕩地殺向吐火羅(今阿富汗一帶)。


    大軍一出,李顯頭上壓著的那頂總攬出征調度事宜的差使自然是就此收了尾,至於後續戰事將會如何,已經不是李顯能夠把握的事兒,並非李顯不想關注,而是無法關注,畢竟這年月的通訊實在是太落後了,縱使有著信鴿、飛鷹等傳訊手段,可離實時通訊卻是差得太遠了些,這等情形下,李顯也隻能是相信林成斌的能力,將全盤戰事盡皆委托於其,自己卻是將精力全都集中在了春耕大事上。


    民以食為天,此乃顛撲不破的真理,無論哪個朝代,糧食總是製約國力的最基本因素之一,至於春耕,那就不用多說了,一句“一年之計在於春”就可以很好地解釋春耕的重要性,李顯借著海外糧種推廣的名義,早已是順順當當地將與農事有關的一切朝務全都牢牢地把控在了手中,春耕的相關部署自然也就成了李顯眼下的工作之重心,不說別的,光是處理每日裏從各州報上來的折子,便須得李顯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縱使有著狄仁傑、張柬之等一眾精明強幹之手下幫襯著,李顯也一樣忙活得暈頭轉向,那可真是天不亮就起,夜深也還不得歇,饒是李顯身子骨強健,都有些個吃不消之感。


    身心疲憊還算是小事,真正令李顯頭疼的卻是傳統勢力的頑固,在北方諸州還好,畢竟有著去歲的底子在,糧種的推廣並無甚太大的關礙,接受度極高,絕大多數州縣都已完成了相應的推廣之任務,引種的番薯、玉米等植物的種植麵積比之去歲有了一個巨大的飛躍,已逐漸取代了稷(小米)、麻等產量不高的傳統植物,尤其是李顯高度重視的關中地區,海外糧種的種植麵積更是全麵壓倒了傳統植物,可在南方諸州,海外糧種的推廣卻是有些不盡人意,不止是民間多有抵/製,便是州刺史一級的官員們也頗多怨言,哪怕李顯三令五申地下了文,又派出不少專使到各州巡視,效果卻依舊不佳,直到李顯專門下文以財稅補貼為代價,這等情形方才略有好轉,隻是效果麽,還是有些個差強人意。


    沮喪麽?有一點罷,可也不多,隻因李顯早已料到新鮮事物的推廣總是不可能順利異常的,卻也不是太過在意,畢竟來日方長,等諸多引種海外糧種的民眾嚐到了甜頭,事情必然會有所轉機,對此,李顯可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他也並不是很著急,眼下的工作重點還是放在了關中地區,倒不是因著關中地區就在眼皮子底下,好控製的緣故,而是另有緣由。


    李顯清楚地記得前世那會兒明年的關中會有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旱災,若是準備不足的話,損失可是相當之可怕的,不說別的,前世那會兒死於這場***的民眾就多達二十萬之眾,從長安到洛陽的路上,倒伏於地的難民首尾相連,其景可謂是慘不忍睹,李顯自是不願見到這等慘況的出現,雖不能有若神棍一般地宣布明春的大旱災,可暗中做足準備卻是必然之事,推廣海外良種便是李顯整個大計劃中的一個最重要組成部分,再如何重視都絕不為過,故此,無論是去歲冬季農閑時的興修水利還是今春的海外糧種之推廣,李顯都是親力親為,從規劃種植的良田畝數,到具體的種植細節,李顯無一不重點跟蹤,甚至連收成後應有的倉儲備糧都已提前做好的相關之計劃,可以說事無巨細盡皆都已考慮到了。


    世上的事兒總是這般奇妙,往往越是想做好的事情,就越是容易出簍子,一出還常常都是大事兒,此番春耕之事自也不例外,這不,一大早地,李顯方才到了書房沒多久,正按著慣例批閱著折子,高邈已是急匆匆地從外頭行了進來,湊到了近前,壓低了聲音稟報道:“殿下,莊掌總來了。”


    “哦?宣罷。”


    莊永的身份比較敏感,又無官身在,李顯往日裏甚少直接召見其,縱使有迫不得已之時,也大多是秘密行事,這一聽莊永在這等時分趕來,李顯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可也沒多說些甚子,隻是淡淡地吩咐一聲。


    “諾!”


    李顯既已下了令,高邈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聲諾,匆匆地退出了書房,不多會,便已陪著一身青袍的莊永從屏風後轉了出來。


    “參見殿下。”


    莊永一向都是個從容淡定之人,可此時臉上卻隱有焦躁之色在流轉,好在城府還算深,並沒有失態到連禮數都忘了之地步,這一見到正端坐在文案後頭的李顯,緊趕著便搶上了前去,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爾等盡皆退下!”


    莊永臉上的躁色雖隻是隱隱的一線,可李顯卻是一眼就看了出來,自是知曉一準是有大事發生,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卻也沒急著發問,而是不動聲色地一揮手,將隨侍在側的一眾宦官們盡皆屏退了出去,隻留下張柬之一人在座。


    “啟稟殿下,出大事了,相州刺史王思邈上本彈劾殿下,言及治下十數戶人家因食用海外之糧致死,質疑殿下未經細究,便盲目推廣有毒之糧,有失德之大過。另,潞州(今上黨一帶)都督韓王李元嘉上本投訴推廣良種之專使王方明擾民無度,強逼他人種植海外糧種,以致逼死百姓數人,其罪難恕。再有,同州(今渭南市大荔縣)刺史劉梧、通州刺史黃國公李撰(韓王李元嘉之子)、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縣)刺史劉達銘各自上本彈劾春耕專使驕橫無度,擾民無算。現如今本章已呈至大明宮中,屬下未能提前獲知此消息,實有失職之大罪,還請殿下責罰。”


    事態緊急,饒是莊永生性沉穩,到了此時,卻也不免有些亂了分寸,內侍們方才退下,還不等李顯開口發問,他便已緊趕著將所知之消息一口氣盡皆道了出來。


    “嗯?”


    一聽莊永如此說法,李顯不由地便是一愣,一股子寒意瞬間便從心底裏狂湧了出來,不為別的,隻因上述諸州中同州刺史劉梧以及蔡州刺史劉達銘都是武後一黨之人,而韓王李元嘉父子則素來與李貞相善,至於相州刺史王思邈更是李貞的心腹之一,這麽群刺史一齊上本,顯然就隻意味著一件事,那便是武後與越王已是勾連在了一起,目標很明確,這就是衝著他李顯來的,來勢如此之洶洶,這一關怕是沒那麽好過了!


    “莊掌總,消息確實麽?”


    張柬之顯然也被這等來勢嚇了一跳,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緊趕著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迴張先生的話,消息來自大明宮中,理應不假,今日一早,數本奏章幾乎是前後腳到的,按時間算,此時應已呈至娘娘麵前。”


    一見張柬之這等智者也有些失去了平常心,莊永原本就擔憂的心自不免更沉了幾分,但卻不敢有所表露,隻能是恭謹地應答道。


    “多事之秋啊,此番……”


    張柬之到底是智者,雖被這等來勢嚇了一跳,可很快便已平靜了下來,眉頭微皺地捋著胸前的長須,沉吟著便要就此謀劃一番,隻是話僅僅說了個開頭,就被匆匆闖進了房中的高邈打斷了去。


    “啟稟殿下,司禮宦官程公公來了,說是娘娘有口諭要給殿下。”


    高邈並沒有注意到室內的氣氛不對,急匆匆地搶到李顯的麵前,緊趕著出言稟報道。


    嗬嗬,來得好快啊,這老賊婆子好狠毒的心腸,連春耕大事都敢拿來做文章,當真該死!


    用不著猜,李顯也知曉程登高的來意,無非是傳達武後急召李顯進宮罷了,這是打算趁李顯立足未穩,打李顯一個措手不及來著,隻是知曉歸知曉,李顯還真沒有逃避開去,也隻能是強壓住心頭的怒與躁,揮了下手道:“爾且先去應付著,本宮隨後便至。”


    “諾!”


    一見到李顯臉色不好相看,高邈這才注意到室內的氣氛有些子不對勁,心下難免狐疑萬分,卻並不敢多問,緊趕著應了聲諾,急匆匆地出了書房,自去應付程登高不提。


    “先生,二賊此番聯手,勢大恐難擋也,不知先生可有何教我者?”


    而今形勢不妙,李顯雖素富急智,短時間裏便已想出了幾條應對的手段,卻都談不上有絕對的把握,不得不將難題拋給了埋頭苦思的張柬之。


    “一個字——拖!”


    張柬之並未急著迴答李顯的問話,而是不動聲色地又沉吟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目光灼然地給出了答案。


    “拖?”


    李顯聞言不由地便是一愣,緊接著,若有所思地沉思了起來,眼神裏隱隱有異芒在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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