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漁一下子被拉迴年幼時光。


    在宜縣時,許多人家購不起花燈,小孩兒們便拿紙張疊成小船,點上一根半指長的矮胖紅燭,用蠟油將紅燭黏在船身上,放入湖麵祈福。


    孟漁小時候許過願,希望長大後有吃不完的大魚大肉,花不完的金銀珠寶,再年長一些,他的請願裏多了一個人名,希望傅至景金榜題名,光耀門楣,與他長相廝守,白頭不離。


    上天聽到他的祈願,竟真叫他二人如今身家顯貴地住在金碧輝煌裏,隻可惜萬事沒有十全十美,有些渴望早就粉碎在了年歲中。


    為何還要一而再地提醒他,他以前有多麽的愚蠢?


    孟漁直挺挺地站立,藏在袖子裏的兩隻手握了起來,望著傅至景半蹲下身點燃一根蠟燭,抬頭將紙船遞給他。


    他低著眼,看傅至景清冷的眸子被幽黃燭光照得溫柔,仿若他們有多情意綿綿。


    「孟漁,你還記得十二歲那年,你拉著我去河邊放紙船,結果我的紙船不小心被人踩扁了,他們不肯道歉,你非要和他們爭個對錯,比我都著急。」


    是啊,孟漁曾經那麽在乎傅至景,有關傅至景的一切他都放在最前頭。


    「後來你和他們打起來,攔都攔不住,我隻好和你一起動手。紙船沒放成,灰頭土臉迴家,惹得大人一陣好笑。」


    孟漁靜靜地聽傅至景說起過往,他本不該有所觸動,可這些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情像是烙在了他的骨子裏,每一幕都那麽的清晰。


    但在那些美好的日子裏,傅至景是用什麽樣的眼光看待他的呢?


    是誠心相待,又或者假戲真做,還是從頭到尾把他當作一個笑話?


    他不想再聽了,傅至景卻仍在緬懷,「托你的福,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人打架……」


    夠了!


    孟漁突然奪過傅至景手中的紙船,狠狠地往湖麵丟。


    傅至景一怔,他越發痛快地抓起地麵的船隻和蠟燭一股腦地全丟進了湖裏,噗通幾聲,蠟燭倏地滅了,船隻也歪七倒八地在水麵漂泊。


    他還嫌不夠,氣恨道:「那麽久的事情,我早就已經忘記了,你還提來做什麽?」


    傅至景任他發泄完畢,緩緩地站起身,執著地將孟漁往懷裏抱。


    孟漁掙紮得厲害,帶著哭腔,「你帶我來放紙船,難道猜不出我心中所願嗎,既然無法實現,就不要做這些無謂的事來惹人傷懷!」


    無論他如何抵抗,傅至景都不肯鬆手,孟漁鬧累了,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他們兩人之間隻能有一個如願,而傅至景顯然是絕不可能讓步的那一個,他握住孟漁發抖的雙手,嘆息,「對不住,我是怕你悶壞了,才想些法子逗你開心。」


    孟漁紅著眼道:「我要迴去了。」


    傅至景將額頭抵在他肩上,沉吟,「再等等……」


    餘光瞥見狼藉的湖麵,心中不由得一陣澀然,如今連追憶年少都無法撼動孟漁遠離的鐵心絕意,他的萬般手段變得分文不值,孟漁當真是不在乎他了嗎?


    福廣聽見二人的爭執,頻頻探頭,半刻鍾後才見新帝和少君一前一後現身,兩人臉上都有些惘然,但須臾間,新帝便恢復如常神態,隔著兩步的距離跟著失魂落魄的少君。


    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長,時不時親密無間地交疊在一起。


    好好的一個中秋團圓夜就這麽不歡而散,福廣不禁嘆道,真是一對癡情的怨侶。


    九月,秋高氣爽,孟漁第五迴成功地甩開了宮人,禁軍四下尋找,竟是半個多時辰都沒見到人影。


    外頭亂糟糟地到處在找人,孟漁則躲在太妃的寢宮裏教嘉彥玩兒葉子牌。


    他如今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傅至景把他困在宮裏,既是反抗不過,便故意時不時攪亂一下宮裏的安寧,長久下去,政事繁忙的傅至景要分心處理他的事,定也會厭棄他的胡作非為,說不定哪天就中了他的下懷把他趕出宮去,又或者,像所有帝王那樣將不服管教的他處死。


    孟漁還是怕死,沒有人不怕,死過一迴的人尤其,但這世間總有比死更可怕的東西。


    「你輸了。」


    孟漁把最後一張牌露出來,看著連輸好幾局氣急敗壞的蔣嘉彥,拍拍手道:「今天就到這裏吧。」


    蔣嘉彥一把抓住他,用還有些稚氣的聲音霸道地說:「你不準走,繼續陪我玩兒,你要什麽本殿下都答應你。」


    宮中沒有和蔣嘉彥年歲相似的同齡人,他是主子,內監宮女對他畢恭畢敬,老太妃也對他有求必應。


    他見不到蔣文崢,傅至景把他接到宮裏撫養是為了牽製他的父親,隨手一放更不會搭理他,蔣嘉彥橫行霸道慣了,隻有孟漁敢對他大唿小喝,還敢沒規矩地捏著他的鼻子說:「我小時候抱過你。」


    前些時日,他見過父親,父親和他說少君是這世間少有的真性情,叫他多與少君走動,討少君歡心,為日後做打算——日後,蔣嘉彥不大明白父親的深意,但他想,他是喜歡和孟漁待在一塊兒的。


    見孟漁還是要走,蔣嘉彥三兩下擋住他,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胸抬頭道:「你再陪我玩一個時辰,我就帶你出宮。」


    十分得意,仿若隻要他想做就能做到,全然忘記了自己也是這深宮的囚鳥之一。


    孟漁不忍心挫他的意氣,但這話要是傳到傅至景的耳朵裏,還不知道得掀起什麽樣的風浪,他捂住嘉彥的嘴,義正言辭道:「這話以後不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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