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纖細的手指繞至臉側摘下麵具,被壓迫許久的烏黑短髮自然地自耳邊垂落,從宋以辭的角度看過去,剛好看見他的指尖、睫毛和嘴唇都在婆娑的燈影下細細地顫動。


    沒了麵具,青年的聲音失了幾分沉悶,顯得更為清冽的同時,語氣卻仍波瀾不驚。他摘下左手的手套,勾起唇角朝兩個化為黑灰正逐漸散去的骨架微微一笑。


    「水……對我們來說是有害的,是吧?」


    第152章 柏珩山(15)


    「……齊沅!?」


    宋以辭看著那道單薄的背影驚唿出聲,聲線沒了往日的沉靜溫潤,略微有些顫抖。


    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在魘境中找到相熟好友的喜悅包裹了他。從很久前他就逐漸發覺,在兇險的魘境之中,齊沅往往是最能讓他產生安定感的那個人。


    「什麽呀,哥,誒喲,我怎麽覺得齊沅這名字好耳熟。」


    「是我們的同僚,隻是不知為何他現在似乎是一名服務生而不是住客。」


    「哦……」


    小胖子餘飛仍有些驚魂未定,他一遍大喘氣一邊跟隨宋以辭的目光看向那位剛摘下麵具的服務員,細小的眼睛裏擠滿了疑惑:「可是哥,那人有點不對勁吧,你看,他光蹲在那不動,都不理你。」


    齊沅確實沒有動。


    在把那桶水灑向兩個怪物服務員的時候,他裸露出來一截手腕也不慎沾到了一滴水。服務員守則之中的描述不假,他親眼看著那兩個怪物因為被水淋濕而瞬間「蒸發」似地化為黑灰,自己卻也因為那一滴小小的水遭了殃。


    像是被高溫熔化的鐵水燙皮膚表麵,劇烈的灼燒感從手腕一直蔓延到全身,又好像掉入三尺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的無法控製,唯有劇烈的疼痛無聲在身體中爆發。他蹲都有點蹲不住,眼前很快黑霧密布,很快也不再聽得見任何聲音。


    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痛感逐漸消失,先是聞到一陣香火味道,又聽見周遭零碎的腳步聲和衣料剮蹭的沙沙聲,眼前逐漸亮起一簇燭光似的火苗,看到一個被紅色掛簾所遮擋的小窗。


    火光逐漸向外擴散,他看到自己的手。它變得格外纖細小巧,細長的指甲上貼了金箔繪出的小花,小指指甲上還點綴了一抹朱紅的顏色。


    他伸出手向那扇小窗探去,手指輕輕撥過掛簾向外瞄去,外麵一片暗色,隻能看見忽遠忽近的泥土地,和——


    一隻蒼老的大手忽然從小窗外側緊緊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想驚唿出聲,卻像是被封住了嘴,喊不出一個字。那布滿皺紋的手把他的指甲都捏到泛白,掌心粗礪的厚繭磨擦他的肌膚。


    老婦沙啞幹扁的聲音在耳邊幽幽響起。


    「別亂動……就要到啦。」


    「齊沅!你還好嗎?」


    齊沅迴過神來的時候,宋以辭已經半跪在他身前,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輕拍著,眼中滿是擔憂,看到他半垂的眼裏逐漸恢復神采,終於長舒一口氣,鬆開手向後挪了兩步,像是對一身服務員裝束的他仍有些下意識的防備。


    意識迴歸酒店客房後,痛感也重新席捲而來,齊沅下意識繃緊脊背,盡力壓住自己粗重的喘息,正想開口說話,眼前卻一片模糊,身子不太穩當地朝一邊地板上倒去。


    「小心!」


    宋以辭嚇了一跳,連忙想伸手去拉,卻扯到之前抵禦怪物攻擊的時候受的傷,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氣,手上接人的動作頓了一拍,隻堪堪夠到齊沅的衣角。


    齊沅就要完全摔倒在地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臂出現在他身側。另一名帶著麵具的服務員忽然出現,從下方托住他的手肘,把他整個人帶了起來,靠在自己腿側。


    「緩過來點沒?」上官荻拉著齊沅的胳膊站了一會兒,感受到他逐漸恢復力氣,便鬆開手,把他帶到客房的床邊坐下休息。


    宋以辭見狀,也長舒一口氣,扶著床板緩緩卸力,在齊沅對麵坐下,那小胖子餘飛亦步亦趨地緊跟在他身後,跟屁蟲一樣費勁吧啦地縮在床尾。


    幾人無言的間隙,餘飛又悄悄從宋以辭背後伸出腦袋。


    「大,大哥們,咱們是不是要多歇會?我看你們臉色都不太好啊,蠟黃蠟黃的。」這小胖子倒是心直口快的性格,不認生也並不在意幾人之間的身份差距,想到什麽說什麽,毫不避諱。


    「像是那個啥了一樣。」


    「……」上官荻瞥了他一眼,朝他露齒一笑:「肥仔,或許你長了眼睛,能觀察到所有服務員都是這個臉色。」


    或許是被那句肥仔傷到了心,餘飛嗚了一聲,把腦袋重新縮迴宋以辭背後,隻留下一個圓潤的身體輪廓。


    「你說你也是真能耐啊,高手新人。」上官荻站在床頭,摘了麵具,帶著幾分調侃看向齊沅:「無視規則去玩水,你看,差點玩脫了,把自己給搭進去。」


    齊沅默默笑了笑,他自知理虧,沒出聲。員工守則對於他們來說真如上官荻分析的那樣,是近似於精神刻印的存在,通俗一點來說就是存在於比他們的潛意識還要深的地方的認知。


    而其中被重點強調的第五條,就是不能接觸水以及血之外的其他液體。


    至於接觸的下場是什麽——那兩個個早已灰飛煙滅的怪物服務員就是最好的說明。


    說實話,在做出這樣的行動之前,齊沅是做好了會在過程中接觸到一點水的心理預期的。說實話,前麵那段在浴室中和水近距離接觸的時間都很難熬,這幅服務員的身體對水是存在下意識的抗拒的。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抵抗方法就是,盡力不去思考「水」這個概念,讓精神刻印的威力降到最低,並且盡量保證自己在整個過程中不要沾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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