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可否同本殿手棋一盤。”


    “下官棋藝不精,恐是難當同殿下手棋一盤。”雖說下棋如行軍打仗,更能從一盤棋局中看出對方的路數與性子。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有時候就連執棋人都不知自己到底是身在棋盤中廝殺從圍,還是自己本身就是一枚棋子。


    “將軍何必妄自菲薄,何況這棋都還未下,將軍所言實在是過早了些,或是將軍不屑與本殿切磋。”崔元霖卻是就不肯如此輕易的放過她,目光穿過試圖擋在彼此二人中間之人,目光灼灼,滿是勢在必得的野心。


    今日這一盤棋,恐是不能善了。可是她不喜做的事,除了那倆位外,她還不曾委屈過自己半分。


    何當離雙手懷胸而抱,不言不答,竟是打算將這無言蔓延而下。


    周圍正在棋盤下廝殺對弈,或是觀棋不語真君子之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無疑是一行四人中的氣質與相貌實在是過於紮眼,簡直到了令人難以忽視的地步,特別是其中一位色若春花,濯濯如春月柳的朱槿紅袍青年。不正是近日來傳得沸沸揚揚名生大噪的虎威將軍嘛。


    一旁的蘇言麵色早已是壓抑不住的麵色難看,此刻緊拉著何當離的手。似乎連對方的身份都不再意了,直接撩袍坐下,冷笑道;“既是殿下想下棋,正好下官雖說學藝不精,當尚能入眼。不知可否有幸能同殿下博弈一迴。”博弈二字咬字之深之重,似帶幾分咬牙切齒之恨。


    何況一路上,他豈能當對方話裏話外還有不時的偶爾窺探他家阿離的小動作,還真他看不見一樣。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脈相承的好貨色。


    若非提前答應好了,與不得輕易得罪人,恐是此刻早已攜人拂袖而離,豈還在此受這等作嘔的侮辱之罪。


    “好。”崔元霖並為拒絕,而是挑了挑眉。


    蘇言抓起一把棋子問他,“單還是雙。”


    “不若蘇大人先選,本殿倒是皆可。”竟是有幾分恃才傲物,不將人看在眼裏的傲慢不遜。


    畢竟他生來尊貴,還是當今顯宗帝所出的第一子,母妃多年來依舊聖寵不眷,外戚得力。就連所學所習之道皆為當世大儒所之教導,人又非是個蠢笨無能,驕傲自滿之輩。


    最後,還是崔元霖執白,起手,落子,擲地有聲。不多久,就連棋舍能其他正在博弈之人也耐不住好奇,紛紛圍了過來,不過還有不少是將目光偷偷的放在身側之人打量而上,其中滿是驚豔與不屑之色。


    沒一會兒就將不大的四角之地,圍繞得水泄不通。


    何當離對於下棋一事興致缺缺,應當是屬於半吊子的水平,就還單純處於初學者的水平,甚至還是一個臭棋簍子。有時候你不會覺得舍棄過去有多難,可是等你反應過來後,才發現對方連你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都給滲透了進去,方方麵麵事無巨細。就連當初教她學棋之人,如今想起來都是那麽的麵目可憎。


    崔元霖也從最初的漫不經心到全神貫注,不過是十手之內的事情。這兩人走棋極快,幾乎看也沒看就落子,小小棋盤上足見硝煙彌漫、劍拔弩張之氣。


    同樣對圍棋不大了解的李蘭拽了拽離得最近的一個書生,問道;“公子,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青衣綢布的書生搖搖頭,他對棋局還是有些研究的,不過手速如此之快,他也是第一次見。他剛剛一直處在還未看明崔元霖這步的深意,那邊更奇妙的落子就下來了,讓他看得眼花繚亂。


    隻覺得自己的水平對比他們二人,實在是自慚形穢,難以見人。就連原本好不容易升騰而起的沾沾自得之心,此刻早已被打落得七零八碎,活像風雨凋零後的殘花敗葉,隻餘滿地枯黃之色。


    這兩人,一手疏一手密,一緊一鬆相互追趕。同時落子,同時布局,簡直心思慎密又步步為營,招招帶著殺氣又像是深挖著坑隻等對方跳進,在來個釜底抽薪。他們作壁上觀的人尚且看的如此吃力,處在棋局中的兩個人還要布局、還要破局,這份冷靜真非常人可比。


    蘇言微微皺眉,剛剛的白子大有攻城略地之感,現在卻突然不緊不慢,毫無章法,難道又是一個陷阱?或者更隻是單純的空城計或是請君入甕在殺得他個措手不及。


    蘇言的手停頓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來。他遲疑了,僅是遲疑的一瞬,便代表他輸了,技不如人並不丟人,可唯獨他不願在窺記他之人的對頭麵前落下半分半毫。


    僅僅隻是為了那點兒少許可憐的男人自尊心。


    崔元霖饒有興致的把玩著手中的白子,眼裏露出笑意。這位蘇典籍也算是不錯了,能支撐這麽久,隻是那又如何,終歸到頭還是敗了。


    下棋撇除勤學,天賦,這些最為客觀的先天因素,最重要的還是經驗。有時紙上得來終是淺,隻知一味前行布局而罔顧後方安危,前頭失守後院失火。不知有應當稱一句有勇無腦還是膽大無謂妄想血海中殺出一條生路。有時候沒有謀定後動行且堅毅的能力與迅速的應變方案,越到最後越顧此失彼,到時他的白子一擁而上,他就猶如困獸之鬥,隻有等待被絞殺的份。


    有時候一個好的老師更是勝過千軍萬馬,蘇典籍輸給他其實並不冤。


    隻是如今以對方的棋力想贏他,還早的很呢,何況今日在場觀棋的可還有那位。崔元霖屈起手指,狹長的眼眸半眯露出一抹精光,骨節分明還帶著幾分少年人秀氣的手有一下沒一下,似有節奏的地輕扣著桌麵。


    悠閑地在心裏數著,不知蘇典籍要到第幾下才肯認輸?還是會一直在那位將軍的注視下強撐著嘴硬不肯認輸,隻不過越是這樣才越是難看。他倒是希望對方能死鴨子嘴硬在強撐一會兒,好讓那名將軍看看他們彼此二人間的差距在哪裏。


    選擇他最才是最好的決定,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


    此刻蘇言手中正執著一顆黑子。鬢角早已滲出微微細汗,可仍是緊緊死撐著不肯認輸。


    “蘇典籍若是技不如人,還是早早認輸為好。”明明得了便宜還買乖的崔元霖並未放過嘴上不饒人一事。


    他此舉無非就像想要讓那位將軍看看,她選的人甚至都比不上自己半分。有時沒得對比就沒有傷害。


    沒多久,蘇言的表情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不甘不願地低頭放下棋子,啞著嗓音說道:“在下技不如人,承認殿下手下留情。”


    原本安靜觀棋的眾人突然騷動了起來。這就輸了?他們還都沒看明白怎麽迴事呢?怎麽就輸了?還有在他們眼中看來,此刻的黑子字數顯然超過白子過半,一時之間周圍吵吵鬧鬧的。


    不懂的詢問左右,了解其意的隻能感歎技不如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忽的從人群中走出一名身著佛頭青刻絲白貂皮襖,一張臉普通到隻要一丟進人群中見想不起長什麽模樣的青年,指著棋盤中的一黑子,忽的出聲道;“你剛剛是不是想下這裏?”


    青年手指了棋盤上東南角的一個位置,也將對方劍拔怒弓,一觸即發的氣場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蘇言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不過是身為局外人,看得比棋盤中人要清明幾分。若非公子方才就是不走這步,也會走這步,橫豎不過是五子間的事情。”


    蘇言沉默,自己的心思皆被對方三言倆語說中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倒不覺得有什麽難堪,隻是敬佩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甚至是升起了結拜之心。


    而且他會輸也隻會是那麽一次,還是一個膽敢窺探他物之人。


    “不過兩人對弈如兩軍對壘,沒到絕望之境就說自己輸了,若你為領兵打仗的一方將領。你讓把身家性命全托付給你的戰士怎麽想?而且,你看看這兩處,是不是還有可為?下活一顆子,統籌一盤棋。”青年手指著棋盤上極隱蔽的兩處生門,那正是崔元霖留給自己的後路。


    蘇言連忙正眼去看,趕忙在那兩處落下黑子,棋盤上的局勢瞬間有了變化,他剛才很多無用的子都活了過來。


    青年見其他人的目光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倒始終不緊不慢道;“局勢領先應求穩,局勢落後則求變,險中求勝本也是策略之一。你行軍急躁直顧頭不顧尾大掉頭,此生為文官且罷了,要是為武官簡直是拿一幹將士性命開玩笑。”


    蘇言被青年毫不留情的一頓嗬斥,就連方才輸給一個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孩子還是情敵的蘇言都沒有來得此刻羞愧難當,麵上都臊起來,寬大袖袍下的手不知所措的捏著袖口暗袋。


    一直靜默在旁不言的何當離隻覺得眼前貌不驚人的青年莫名給她一種熟悉又惶恐之感,特別是麵上帶著三分笑時,更是像極了她深埋在記憶中的那場噩夢之人。


    青年似有所感的閑收棋子落玉盤,側目看她,迴以一笑。


    在經過她身側似,忽的放輕了音調用僅有二人所能聽見的氣音,聲音低緩清冷道;“是我。”


    “好久不見了,離兒。”那股子即使極力掩藏的迦南木香卻是在也掩藏不住半分,鋪天蓋地的向她襲來。就像一把無形的大手死死禁錮著她周身,籠罩著她在原地在難以動彈半分,帶著令人窒息之氣。


    最後落耳的二字,即使聲量在輕在淺,即使她就算是化成了鬼都不可能不認識。整個人如落冰窖,嘴唇蠕動,一張臉突然煞白失色,心中發顫,就連唇色都盡無,腦海中一直緊崩的那根弦,差點斷成倆段。


    那可是纏繞她午夜夢迴,冷汗漣漣垂中坐的噩夢。


    何當離撥開人群想要追尋那道聲音的主人,可是等她追到棋舍外時,那兒還有人,有的不過是自欺欺人。可是心底恐懼的感覺卻是半分騙不了人,那個男人,他真的來了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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