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妥當,已是子夜時分。送走了蕭、程二人,龍少陽這時才覺得自己又困又乏,從晌午到深夜,折騰了八九個時辰,已是身心俱疲。關上房門,他脫衣上床,正欲倒身入睡,忽聽得敲門聲響起,聲音停住,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外叫道:“龍公子!”


    龍少陽驚道:“誰?”


    “是我。”那女子輕聲道,“龍公子睡了嗎?”


    龍少陽心中疑惑,當下披衣下床,打開房門,隻見清冷月光下,一個丫鬟模樣的人站在房前,手中捧著一個物件,龍少陽雖叫不上來人名字,卻認得這小鬟正是蕭府女主人身邊的侍女,那夜祝也雪深夜造訪時,這小鬟曾隨侍在旁。便問道:“姑娘,這麽晚有什麽事嗎?”


    “龍公子,深夜相擾,實是不敬之至。”那小鬟嬌笑一聲道,“夫人聽說公子明日進宮麵聖,特意請匠人照著公子上次宮中赴宴那件衣服又重新做了一件,衣料款式並無二致,命奴婢給公子送來。公子如今供職東宮,衣著儀表自是馬虎不得。”說罷躬身將手中物件捧起,正是一件折疊整齊的衣服。


    龍少陽微微一驚,不暇多想,忙雙手接過,道:“夫人盛情,龍某感激不盡。”


    那小鬟笑吟吟地點點頭,轉身去了。


    第二日一早,龍少陽起身,見程伯不知何時已經迴來了,一個人又如往常一般,蹲在房門處抽著旱煙,桌上擺好了早飯。龍少陽隻一笑,沒有言語,起身洗漱吃飯,換上昨晚丫鬟送來的新衣。


    衣服剛換上,便見蕭狄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踱進房間。蕭狄上下打量一眼龍少陽,笑道:“這一身行頭不錯,希望今日殿上可以博個好彩頭!”


    龍少陽也笑道:“承蕭大哥吉言!咱們走吧!”


    二人徑自出來同乘一輛馬車,進了皇宮,下了馬車,直奔仁壽殿而來。


    遠遠便聽裏頭有人說話,二人對視一眼,沒言聲拾級而上。進來一看,隻見忠信侯武駿,四大柱國將軍之一鎮南將軍、當朝相爺祝雲雀,祝的義子安靜思,還有幾個官員正站在一處閑聊。


    二人不禁心中咯噔一下,暗想:“祝雲雀和安靜思怎麽也來了?今日召見之事與他二人有何關聯?按道理講,與他二人無關嘛!”二人心裏想著,臉上卻不表露,走進殿內,連連拱手和眾人招唿。


    蕭狄引著龍少陽走到祝雲雀身前。祝雲雀麵帶微笑道:“龍少俠,最近你的名聲可是響的很啊!老夫如雷貫耳,聽說流民安置一事,陛下很是讚賞。如此年輕有為,當真是後生可畏!人才如斯,真是我大齊之福啊!”他不以龍少陽官職稱之,而是稱其為“少俠”,沒了官階差異,倒多了幾分江湖草莽之氣,似乎讓人頓生幾分親近之感。


    龍少陽連忙還禮,說道:“相爺如此讚賞,少陽真是受之有愧。說到年輕有為,三十年前的相爺何其風采灼灼,南天一柱,國之棟梁。少陽雖無緣親見,卻早已耳熟能詳。實非今日之我輩所能望其項背也!”一席話說得祝雲雀眉開眼笑,旁邊的人也都紛紛跟著附和,稱頌聲笑聲響作一片。


    蕭狄見龍少陽這番話說得十分得體周全,不禁也投來讚許的目光。


    便在這時,武駿走上前來,向龍少陽道:“都說龍衛率文武雙全,我今日正有一事請教。西涼使臣前些日子被殺一事,想來龍衛率已經聽聞,不知此事,龍衛率怎麽看?”


    龍少陽淡淡一笑,道:“侯爺過獎了!雖然殺手行事幹淨利落,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少陽覺得此事對侯爺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正如前不久有人夜闖流香宮,那人不已被侯爺繩之以法了嗎?”


    武駿見他語帶譏諷,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龍衛率說的是。武某重任在身,片刻不敢馬虎。無論是誰,倘若敢以身試法,休怪武某手中利劍無情!”


    正說著,鼓樂之聲響起。


    眾人知是齊帝禦駕就要到了,頓時不再說話,凝氣屏息。隻見內堂走出兩隊內侍,分列禦座兩旁,跟著一青衣太監一撩拂塵,尖聲道:“陛下駕到,接駕!”眾人便都跪了下去。


    隻聽腳步橐橐,幾個人走了進來,跟著龍少陽隻覺鼻尖一股香氣充溢而來,味道濃鬱卻又似曾相識,心中頓時明了,尋思:“今日這殿中之人可真是齊全,韋貴妃竟然也來湊這個熱鬧,她這多半是要看自己的好看,待會落井下石也未可知。”待聽到“起身”的詔諭,便跟著眾人站起身來。


    龍少陽向殿中瞧去,隻見齊帝端坐禦座之上,麵容較之以前似乎消瘦幾分,臉色萎黃,神情倦怠。下首一榻上坐著一位宮裝婦人,雙眼若電,嬌豔異常,正是貴妃韋香兒。太子蕭鳴龍則站在禦座之旁,眉頭微蹙,似有不悅之色。


    齊帝咳嗽幾聲,麵泛潮紅,向忠信侯道:“忠信侯,西涼使臣被殺一事,朕聽說你已經查出眉目了?”


    忠信侯出班行禮道:“迴稟陛下,蒙陛下隆恩,洛城巡防由臣一體領受,西涼使臣在洛城驛館兩死一傷之事,臣有不可推卸之責任,請陛下先治臣失職之罪。”


    齊帝擺了擺手,道:“忠信侯對此事不必過於自責。眼下先來說說這使臣被殺一事,失職一事可容後再議,有功則賞,是過則罰。”


    韋貴妃嬌笑道:“陛下聖明,京師向來是巡防重地,他國驛館更是重中之重,此次西涼使臣被殺一事,以臣妾愚見,定是賊人有備而來,防不勝防。事情既已發生,查明兇手才是當務之急。忠信侯,你快將此事查辦情況向陛下細細道來。”


    祝雲雀向安靜思瞧了一眼,龍少陽和蕭狄也相互看了一眼,都是相顧無言。


    “是。”忠信侯拱手道,“此次西涼使臣被殺時值深夜,又偏逢天降大雨,加之殺手武藝高強,都是一招致命,現場一時之間尋不得半點蛛絲馬跡,那位幸存的使臣因為驚嚇過度,神情恍惚,滿口前言不搭後語……臣查了三天三夜,依然毫無進展,正當臣一籌莫展之際,祝老相爺派人送來信來,說是兵部前幾日抓了幾個窩藏在洛城的北魏細作,或與本案有關……”說著眼睛瞧向祝雲雀。


    祝雲雀接口道:“陛下,兵部陳元大人接到咱們線人提供的線索,抓了幾個北魏的細作,一番審問之下,這些蟊賊對北魏奸細一事供認不諱。除此之外,竟有意外之喜,這幾人隱約與前幾日西涼使臣被殺一事或有關聯。老臣深知此事牽涉重大,不敢耽擱,登時便命兵部將這些細作移交忠信侯繼續審理。”


    一官員出班道:“迴陛下,老相爺所言兵部之事句句屬實,臣可以作證。”


    龍少陽聽了一驚,心道:“想來這人便是兵部尚書陳元了。原來此事祝雲雀也牽涉在內,好大的一個局。”正尋思間,隻見齊帝點了點頭,笑道:“噢,原來老丞相暗中助了一臂之力。忠信侯,這後續之事如何?”


    忠信侯忙道:“臣接到老相爺訊息,馬不停蹄親自提審這幾個北魏細作。這幾人倒也並不是什麽硬骨頭,幾個迴合下來,供認參與西涼使臣被殺一事,其意在破壞齊涼二國聯姻。不過這幾人隻負責地形偵查、訊息搜集,當晚行刺卻是另有其人,臣順藤摸瓜,又抓了幾個頭目。”


    祝雲雀插言道:“北魏對我大齊一向陽奉陰違,兩麵三刀,忠信侯此舉於我大齊實在是大有裨益。”


    齊帝道:“老丞相說的是,說的是。忠信侯,從這幾個頭目口中可得到行刺之人的訊息?”


    “臣連夜提審這幾個頭目,有賴陛下盛德洪福,他們將此事和盤托出,當晚行刺的那人也已查明。隻是……隻是此人……”忠信侯說到此處,囁嚅半響,又道,“臣震驚之餘,惶恐不安,不敢擅專,故將此事麵呈陛下,請陛下躬自裁斷!”


    韋貴妃奇道:“隻是,隻是此人什麽?忠信侯,自古道侍君惟誠,陛下在此,還有什麽說不得的?”


    齊帝正聽得入神,見忠信侯停住,心中自是疑惑不已,接口道:“貴妃所言甚是。忠信侯今日宮殿之上,並無外人,你有話直說便是。”


    “是,陛下。”忠信侯故意裝作乍著膽子道,“怎麽會是他呢?要說此人是兇手奸細,莫不是親耳所聽,我是決計不信的,必斥之為無稽之談。此人受恩隆厚,武藝高強,近來又聲名日盛,眼下……”


    他話未說完,韋貴妃“撲哧”一笑,以袖遮口,道:“忠信侯,眼下這人,難道還能正在這大殿之上不成?”


    這雖是一句玩笑話,可此言一出,殿中登時眾相紛呈。祝雲雀和安靜思對視一眼,無言一笑。蕭狄偷偷瞟了一眼龍少陽,見他神情自若,泰然安之,不由跟著平複下來。太子蕭鳴龍眉頭緊鎖,雙手不由往上縮了縮。齊帝則坐正了身子,微微前探,一副急於知道答案的模樣。


    隻聽忠信侯一字字道:“娘娘說的沒錯,此人,此刻正在這大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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