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少陽走下亭子,正要轉身,隻見一道人影直撲過來,幾乎和他撞在一起。


    “咦,本王方才明明看到亭中有三個人,真是奇怪!你就是龍少俠吧。”來人一把抓住龍少陽的胳膊,看看他的手掌,又看看他的腦袋,連連點頭道:“嗯,嗯,果然是一表人才。聽說你昨晚連中燈謎,無人能敵;後來又一人單挑十幾壯漢,救太子殿下於危難之中,真是了得。真是氣煞我了,殿下微服賞燈竟然不叫上我?還有蕭大哥,竟然偷偷把你帶迴府來,想來個金屋藏‘嬌’……”


    他一邊周身上上下下打量龍少陽,一邊絮叨不停:“這手,這腦袋和本王也沒啥不同嘛,怎地就文武雙全,真……真令人不解!”


    龍少陽心中微微一驚,心道:“消息竟傳得這般快。”身子被他這樣擺弄,略覺有些尷尬,見這人如此率真魯直,絮叨聒噪,又不禁想捧腹一笑。


    正恍惚間,那老仆程伯氣喘籲籲趕上前來,一手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道:“老……老奴無能,驚擾了龍公子。小王爺,小王爺,這園子不經大少爺允許,外人一概不得擅入……”


    “哎呀,程伯,外人是一概不得擅入,可本王此刻是外人嗎?本王此刻已進入園子,明明是“內人”了,你們可沒說內人不得擅入嘛。”


    “……”


    “不要張口閉口小王爺長小王爺短,本王幾年前已經行成人禮,襲了王爵,應該是滕王爺,記住了,是滕王爺,不是小王爺……”


    “老奴記住了,小王爺。”


    “哎呀呀……真是拿你沒辦法!那蕭狄比本王大了一大截,闔府上下都稱老爺,就你左一句大少爺右一句大少爺,我看你啊真是老糊塗了……”


    看著這二人完全不在一條道上的對話,龍少陽不禁莞爾。心道:想來這人就是當今大齊宗室,滕王蕭元嬰,傳言最是率真直性,灑脫不羈,又有些碎念絮叨,此言不謬。


    一眼看去,隻見他二十五六的年紀,圓鼓鼓的身子,一張麵團似的臉上點了兩隻小眼睛,上麵吊著一副八字眉,富態中帶著幾分可愛。


    那老奴程伯好不容易等到話縫,插口道:“龍公子,老奴來給你引薦,這位是……滕王元嬰殿下。滕王爺,這位是——”


    不待他說完,滕王已打斷他的話,笑嘻嘻地道:“不用介紹啦,像少陽這等人物,本王早已知道。”


    “久聞滕王美名,今日得見,實在三生有幸。剛才多有失禮,望乞恕罪!”說著龍少陽就要行禮,卻早已被滕王一把扶住。


    滕王又驚又喜,說道:“龍少俠聽過本王之名?哎呀,沒想到本王盛名在外嘛。其實什麽王不王侯不侯的,整個洛城誰人不知本王是一股清流?少陽,像你這種奇男兒,我甚是喜歡,今後你我以平輩相稱。”


    “是,殿下。”


    “這就對啦。少陽,聽說你是初來京城,這次是專為上元佳節賞燈而來。說到洛城美景,我可是一清二楚,龍門山色、陵山遠眺、亭鶴清風、銅駝暮雨……還有這洛城美食,我更是行家裏手。宣陽坊的油茶,永平街的肉包,歸雲閣的鐵獅子頭,薈萃園的鬆鼠魚,禪月寺的晨粥……”


    說起洛城的美景美食,此刻他是如數家珍,滔滔不絕,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待在這破園子裏做什麽。走,今天哥哥就帶你去觀美景,品美食。”說著竟拉著龍少陽的胳膊,不由分說往外走。


    龍少陽被他這樣一拉,決定以退為進,當下看向那老仆程伯,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程伯忙道:“王爺,龍公子是敝府貴客,還是待老奴稟明大少爺再……”


    “我看不用啦,蕭狄姓蕭,本王也姓蕭,一筆寫不出兩個蕭字,此蕭即彼蕭,這件事本王替他做主了。出了事,自有本王承擔。咱們走,龍兄弟!”當下拉著龍少陽邁步就走。


    龍少陽心中一笑:“雖說滕王天性率真魯直,可臨場應變,信口詭辯之才,也非常人可比。”


    “王爺,龍公子,你們倆等等老奴……大少爺交代老奴要照顧好龍公子,萬一有個閃失,老奴可……”說著,程伯一陣小跑跟了上來。


    一行三人穿過竺舍,走出蕭府。


    早有一輛華麗寬敞的馬車等候在外,車前掛著一個燈籠,上麵寫著大大的“滕王”二字,顯是滕王出行所用。滕王卻不願乘車,說是走馬觀花不如信步玩賞,龍少陽客隨主便,程伯更是不便多說。


    三人便漫步而行,滕王馬車遠遠跟在後麵。


    龍少陽見街上行人熙來攘往,甚是熱鬧,比之晚上別有一番味道。


    三人看了興寧坊的瓷器,觀了文曲齋的書畫,遊了太極池的畫舫。


    所到之處,蕭元嬰滔滔不絕,幾乎將所見所知全部抖落出來,龍少陽不時插話,二人有問有答,互問互答,相談甚歡,歡聲笑語不斷。


    可蕭元嬰卻驚訝地發現,風景風貌、地理環境這些皮毛東西他自是占了天時地利,但背後的掌故軼事、詩詞典章龍少陽卻知之甚多,知之甚深,信手拈來,又總能在恰當時機穿插點評,了然無痕,毫不穿鑿附會。其胸中學問幾若是無涯岸之可望,無轍跡之可尋,敬佩之情不由更深一層。


    一路上走走聊聊,來到天街,已是未牌時分。過去了幾個時辰,三人早已饑腸轆轆。


    蕭元嬰舉目一望,不遠處一座酒樓當街矗立,正是歸雲閣,便笑道:“少陽,今日咱們有口福了,這可是一家百年老店。走,咱們進去邊吃邊聊。”一邊說,當先便走了進來。


    三人進得樓來,早有夥計認出滕王,一看金主來了,一溜煙跑過來招唿,引著三人直上二樓雅間。


    那夥計邊走邊嘮叨:“小店二樓最好的雅間就是為王爺這樣的貴主預備著,這雅間寬敞臨街,推開窗戶,天街的熱鬧繁華盡收眼底……”


    話未說完,已被蕭元嬰一擺手打斷,“好啦好啦,這地兒本王又不是第一次來,早就是常客了。先來兩壺玉壺春,再來幾個招牌菜,去吧。還有,把本王樓下的隨從照顧好,順便去領二十兩賞銀,就說是我的意思。”


    那夥計早就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一迭連聲答應著去了。


    上得二樓,隻見走廊兩側一溜幾個雅間。


    三人進了麵南一個雅間,龍少陽見這雅間果然寬敞明亮,足可坐下十二三個人,桌椅用器,氣派十足。


    蕭元嬰先坐了主座,龍少陽便跟著坐在了滕王的左手邊。


    見那老仆程伯依舊站著,蕭元嬰因笑著道:“程伯,關上門來在本王麵前不要這麽多規矩,大禮不差就是了。再說了,我們倆坐著你站著,這酒能喝得痛快嗎?”那老仆程伯諾諾連聲,拿捏著坐在了最邊上。


    不一會兒,酒菜便都送來。兩壺酒,幾樣菜圍著擺開,烤乳鴿,芙蓉大蝦,八寶鴨,明珠豆腐,珍珠雪耳,砂鍋魚頭……當然少不了歸雲閣的招牌鐵獅子頭。


    那夥計一邊擺放一邊問道:“王爺,今天聽什麽曲?我們這又新來……”


    話未說完,又一次被蕭元嬰打斷,“今天本王宴請貴客,賞景談天,無關風月。你去吧,沒本王的吩咐不要打擾,免得掃了本王興致!”說完轉向龍少陽道:“少陽,這個烤乳鴿,可是他們家的招牌菜之一,鴿子都是在他們家後院自行飼養,肉質鮮美,外酥裏嫩,那個香啊!”


    龍少陽笑著點了點頭,看看蕭元嬰那胖嘟嘟的臉盤,又瞧瞧這一桌子菜肴,心下若有所悟,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龍少陽先給蕭元嬰,程伯斟了酒,又自斟了一杯。蕭元嬰舉起酒杯,三人舉杯同飲。


    三人邊喝邊談,不一時便酒酣耳熱。


    龍少陽瞧著臉已通紅,不時自言自語的蕭元嬰,突然覺得這人很有趣,驀地升起一股羨慕之感。


    這人活得隨性灑脫,懶慢疏狂,就像是一個人獨自走在曠野裏,隨心所欲,心到腳隨,腳下走出的可以是千萬條路。可是自己呢,腳下隻有一條路,一條不能輕易向外人道出的路,一條剛剛踏上征程,隻能繼續前行的路。


    正怔忡間,突聽樓下一陣桌椅移動的摩擦聲,響成一片,窗外的街上跟著騷動起來,不時有喧嘩聲傳來。龍少陽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向下望去,隻見街道兩邊人頭攢動,交頭接耳,眾人都伸著脖子往道路東方張望,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程伯見狀,起身走了過來。


    蕭元嬰打了個酒嗝,站起身來,也跟了過來,邊走邊說道:“我也來瞧瞧,有什麽熱鬧事。”


    三人剛站定,便聽下麵有人大叫道:“來啦,來啦。”


    眾人轟的一聲,伸長脖子向東望去。


    隻聽馬蹄嗒嗒,越來越近,當先四匹駿馬奔馳而來,前麵二人各持一麵青麵鑲邊大旗,迎風招展。隔了十來丈,便是百名精兵護衛,鐵甲森森,刀光如雪,威風凜凜。緊跟著五匹駿馬,一字排開,通體雪白,周身油亮,拉著一輛華麗馬車,彩繪漆雕,氣派非凡。


    馬車後麵跟著又是百名護衛,其後是駿馬拉著的彩車,不下七八輛,每輛車上都放滿了各種大小不一的箱子,顯是裝滿了東西。


    眾人見了這陣勢,不禁都大聲歡唿起來。


    龍少陽心中一動:“想是郡主親自來了。”


    隻聽蕭元嬰不屑道:“原來是吳國使團到了,我當是什麽熱鬧。來,少陽,咱們繼續飲酒談天。”說著拉著龍少陽和程伯入席。


    “吳國使團?殿下說的可是咱們大齊的藩國吳國?”龍少陽問道。


    “正是。年前內廷就傳出信,說今年是陛下四十聖壽,西涼、北魏、東吳諸國都要派使團前來慶賀,還有兩日便是陛下壽辰,使團也該到了。”蕭元嬰淡淡道。


    “吳國雖說一直是我大齊藩屬國,可據老奴所知,這些年宗屬關係早已名存實亡,歲貢也早就斷啦,怎地這次這麽大排場?真是奇怪。”程伯接口說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不光如此,聽說這次是吳國公獨女——姿姿郡主親帥使團而來。”蕭元嬰眼睛突然一亮,笑道,“說起這位姿姿郡主,可是鍾靈俊秀、淑雅端莊,人稱東吳第一美人。少陽,海州地接吳國,你可曾聽聞郡主美名?”


    “郡主美名,自是早有耳聞,隻是無緣一睹芳容。”龍少陽笑道。


    “哈哈,‘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少陽,此可謂英雄性情爾。”蕭元嬰笑道。


    龍少陽正要答話,卻聽程伯突然深深歎了一口氣,道:“說到吳國,二十多年前可不是這番模樣,歲歲朝貢,使者不斷。記得有一年國內叛亂,吳國公隻身逃出求援,太祖高皇帝派兵護送,一戰定乾坤,吳國公得以複位。可如今,吳國若即若離,北魏虎視眈眈,西涼狼子野心……大齊早已不複當年之盛。”說完,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蕭元嬰瞥了一眼房門,壓低聲音道:“程伯,你不必這般遮遮掩掩,雖說當年本王不過垂髫之齡,可有些事也記得清爽。想當年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萬邦臣服,海晏河清,文臣如雲,武將如雨。”


    說著打了個酒嗝,接著道:“說到武將,就不得不提四大柱國將軍,現今年紀稍長的人,隻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少陽,我癡長你幾歲,這些事幼時親見親聞,你方才成年,這些陳年往事可曾聽聞?”


    龍少陽原本怔怔地坐在一旁,聽二人追憶舊事,茫然若失。見他此刻問到自己,自失一笑,淡淡道:“四大柱國將軍之事,小弟也曾略有耳聞,隻不過支離破碎、殘缺不全。”


    說著呷了一小口酒,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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