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經掛上枝頭,太子趙岐還在書房處理文書——李爻不在朝中,兵部的後方人力、輜重調配,官員調任的權衡,全落在他頭上了。


    他前些日子差點被親爹一腳踹死,大病一場歇了三四天,便撐起一口力氣繼續做大晉儲君。


    他素來佩服李爻,心裏存著股堅持:老師和數萬將士們在前線浴血奮戰,好不容易略有戰果,我才得以在後方統籌調配,此時如何能掉鏈子呢?


    隻是無奈離火神君祠的爛攤子鋪得太大,殿下的雄心壯誌煉化成金剛球也難填那片大窟窿。


    他年輕,經驗太少,做事不敢跳脫出圈,身邊又沒個真正能幫襯人,是以時常一忙便到後半夜,收效微末。


    他身心俱疲,景平來看他時,見他臉色焦黃陰暗,實在不怎樣。


    太子敬重李爻,對待景平當然也多三分禮待。


    寒暄之後,他招唿景平坐。


    景平沒坐。


    他欽佩太子勤勉,偏又對李爻曾誇獎趙岐這事,持著一股子蔫溜兒的酸勁:「陛下掛念殿下身體,讓下官來看看。」


    太子趁他診脈的檔口關切道:「孤聽說老師受傷了,嚴重嗎?傷勢是否見好?」


    景平淡淡看他一眼沒說話。


    「孤有時很羨慕賀大人,能得王爺教養……」趙岐話說一半,覺得不妥當,嘆了口氣,感嘆道,「父皇欲與擱古和談之事,孤私以為不夠硬氣,但……那神君祠信眾剛被遣散,眼下才開始徵兵,待到新兵能頂用,也是需要些日子,和談是權宜之計。」


    景平在心裏冷哼,把趙晟祖宗十八輩花式罵了個遍,嘴上不論軍政,隻是問:「殿下近期是否有時常愛吃的東西?」


    趙岐不解:「孤身體不好與常日吃食有關?」


    景平糊弄道:「隻是想做調配藥材的參考,藥食同源,減輕性質衝撞,才能事半功倍。」


    趙岐垂眸細想:「自讓父皇生氣之後,孤寢食難安,什麽都吃不下……啊,對了,倒是豫娘娘送來的山楂海棠,酸酸甜甜很開胃,但這果子性溫尋常,該是沒有大礙吧。」


    「蜜餞殿下進完了嗎,可否給下官看看?」景平道。


    太子示意侍人去拿來:「隻剩下一點了,」他見景平拿起塊蜜餞,先湊在鼻子邊聞,而後放進嘴裏嚐,問道,「這蜜餞闔宮都愛吃,有何不妥嗎?」


    他身居宮闈,自然聽過陰險骯髒的手段,可這東西豫妃做了好多,鋪天蓋地滿宮都喜歡,早反覆查驗過多次,沒有問題。


    景平頂著一張木訥的臉答道:「沒有不妥,下官去太醫院看過殿下近日用的藥方,方子也很好。隻是殿下近來常用過人參,這山楂不要吃了。」


    他言罷,與太子閑聊囑咐幾句,便辭別離開了。


    景平騎著馬,往王府閑遛。


    他心下激動不已——他嚐出山楂蜜餞浸過五弊散的藥汁。


    但每顆果子上的藥量微乎其微,被蜜餞濃重的氣味掩蓋,若不是他一再試毒,對那幾味藥基十分敏感,也是不會察覺的。


    尋常宮人依靠銀針查驗,更是絕無可能發現不妥。


    這毒是另外一種方子,與李爻所中的不同。


    蜜餞是豫妃做的,可當年李爻出事時,她還不知身在何處——


    隻怕她背後之人,才是害晏初身體的罪魁禍首!


    景平眸色陰冷,馬上要揪住你了。


    第084章 血口


    李爻自鄯庸關啟程, 傷重不能太快趕路。


    這日行至天色將晚,索性在官道上拐了個小彎,去信安城修整, 正好去看看鄭錚。


    在官驛落腳時, 鄭錚還沒迴來, 李爻將戎裝卸下, 換上一身尋常衣袍。


    眼下無事,他去院子裏透氣。


    李爻是個稍有精神頭就待不住的人,他仰頭——驛館的四方院子, 透著四方天, 在他看來跟坐牢似的。他想起這是景平的家鄉,便吩咐人不用跟著,獨自出門遛遛。


    經鄭錚費心多日,信安城大街上遊手好閑之人少了太多。李爻一路走一路看, 見百姓忙於生計,日子都更有了盼頭。


    不知不覺, 他遛到了府衙門口。


    太守胡曉已經被下獄了,繼任老爺尚未到職,鄭錚暫借了此處辦公。李爻拿出腰牌, 向衙役道明來意。


    值守的衙役們活幾十年, 尚沒跟郡王對麵說過話, 不大敢相信地打量眼前這華發常服的公子, 詫異於這麽大個人物, 不僅不帶隨侍還這般平易。其中一人挺機靈, 迴神比較快, 言說鄭大人昨日一早去了郊外的修路現場。


    李爻有點悻悻,但府衙曾經是信國公府, 是景平小時候住過的地方,他心底騰起牽念。


    還是想進去看看。


    衙役似是聽聞過賀世子與康南王牽絆很深,見李爻望著樓院發怔,便道:「鄭大人或許快迴來了,王爺不如進門喝茶等等,」他又壓低了聲音,「府宅最後一進院子多年沒有挪動過,聽聞世子的房間曾在那裏。」


    李爻目露笑意,隨手一摸,摘下腰間一塊玉牌遞給衙役:「多謝,請兄弟們喝茶。」


    他進了院子就不讓人跟了,行至院尾,見那是個不大的小院,已經堆滿雜物。


    景平是世子,該是住正屋的。


    李爻徑直過去——屋子沒鎖,門上隻有個搭扣。


    他推門而入,一股潮塵味道撲麵而來。這門太久沒被打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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