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劈落,將崖洞門打得透亮,狂風驟起,周遭樹影亂搖如群魔狂舞。


    豆大的雨點緊跟著砸下來了。


    值守弟子退進崖洞凹陷處避雨,其中一人沖景平喊:「你別跪了!這樣的大雨淋了必要生病,來日方長!」


    景平跪了四天,心裏攢滿憋屈,他怨戾橫生地想:我若是醫不好他,哪有來日方長?!


    雨瞬間把衣裳打透了,風冷進骨子裏。


    景平腦袋發暈,從腰間針囊裏摸出兩根銀針,在自己手腕手臂兩處穴位狠狠紮下去。


    腦袋裏登時奔過一道清流,同時,四肢百骸骨頭縫開始往外鑽涼氣。


    多半已經發燒了。


    景平也不知能不能撐到明日雨停天晴。


    他眼看遠處的山巒和周遭搖曳的樹影,已經模糊發虛。腦袋反而極為清醒,心裏掠過一個接一個全是李爻的影兒。


    有那人的壞笑、溫柔、口無遮攔,還有他對他的好。


    自從景平察覺到對太師叔的覬覦之心,詫異過、自責過,向來隱忍,但他自幼經歷親人離世,心底所謂的倫理綱常觀念不重,在他看來,他和李爻不過是掛名師徒,何苦被這連名字都不敢吐露的門派拌住。


    他隱而不發純是怕李爻接受不了,又自覺暫時配不上他。


    他想默默守護李爻一輩子,盼望他日後再也不用上戰場,不用埋心在算計裏。


    他盼他長命百歲,一世得閑。


    那人該有平穩安寧的生活,如江南小院,有滾蛋,還有自己……


    可他是否還會有別的呢?


    比如他會娶妻,又會兒孫滿堂,那時自己在哪裏呢?依舊假裝徒孫賴著他嗎?


    景平每想到這心裏便發酸,這時他突然忤逆犯上地想:若哪一日太師叔肯接受了我就好了,讓我做什麽都甘願。


    他在大雨傾盆裏,思路越發漫無邊際,依著對李爻的一點癡念強撐,他甚至膽敢幻想來日能將床榻邊的一吻正大光明,除了親吻,他還想要些別的。


    不僅止於慾念。


    他有宏願,願那人無窮的未來能寫下道不盡的溫柔事,字字句句都與他有關。


    天黑得要壓下來了。


    景平剛才給自己下針的勁兒靈光了兩刻鍾,終歸敵不過鞭子似的雨。他漸漸支撐不住,漫無邊際的雨聲裏他的思念酸澀,迴憶起與李爻的過往撐起一絲甜蜜:


    太師叔現在在做什麽呢……


    這幾天他身體沒有難受吧?


    我好想他,他有半點想我嗎?


    肚子餓了,想吃一口他做的飯,如果有春筍燒肉,或者梧桐花餅就太好了……


    「嚓」地一聲,天空又劈下道閃,真如落下雷劫教訓他這插手旁人命數的無知凡人。


    景平心髒一抽,他借著那光亮,居然恍惚見有人向他走過來了。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卻看見了滿頭白髮。


    他自嘲笑了笑——可嘆疾有三千,相思難醫,失心瘋了。


    然後,閃電光暗淡下去,那人影沒有了。


    景平的世界徹底黑了下來。


    第051章 試毒


    景平昏昏沉沉, 似乎知道自己暈過去了,也似乎知道自己在做夢。


    很多的夢。


    每個夢裏都有李爻,有甜有苦, 藏著他不敢對其言道出的覬念、不知何時才到的未來。


    恍惚間, 他覺得有人給他擦臉。


    意識驀地驚醒, 在腦袋裏敲鑼打鼓好一陣, 張羅著不聽使喚的身子動一動——他在這個瞬間想起意識抽離時看到滿頭白髮的影子。


    他胳膊腿登時好使了,猛捉住給他擦臉的手。


    可碰觸間,他眼睛沒睜, 又懶得睜了。


    因為這人的手腕比李爻的粗很多, 一捏還挺宣騰,遂嫌棄地撒手。


    景平泄了氣,腦袋疼得發沉,象徵性地眯了下眼, 又閉上了。


    「醒了,」說話的是蕭百興, 「做噩夢?不奇怪,你都快燒成火炭了,夢見什麽妖魔鬼怪了,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你給我講講, 我寫倆話本, 下山賣了補貼日常開銷。」


    景平沒話。若不是他師父過於正經, 他滿以為師門專有一門秘修課程, 專教人說話不著調。


    「以為我是晏初師叔嗎?」蕭百興又問。


    聽見「晏初」倆字, 景平來了點精神,睜眼往對方身後看去, 卻隻是空空。他瞥見蕭百興滿頭白髮,無奈地嘆了口氣——大雨裏,倒不是眼花,原來看見的是代掌門師伯。


    蕭百興見他神色落寞,淡聲道:「是我把你弄迴來的,這麽失望?但你一直在叫他,」他頓挫話語,「卻沒叫他太師叔。」


    景平抽冷子詐屍了,猛坐起來把蕭百興嚇了一跳,滿臉戒備,大概是怕他動手。


    「我……」


    景平不知該說什麽。


    蕭百興見他後勁不足,笑了笑,不以為意:「能讓人瘋魔癡狂的,果然不是什麽尊師重道。」


    此話何意景平當然明白,他沒否認,低頭緩了片刻,言歸正傳:「他到頭來還是不肯告訴我太師叔所中何毒嗎?」他垂眼看自己手,緊攥成拳,青筋暴起,骨節泛著白——同門情誼,居然不如所謂的狗屁守心,是要眼睜睜看他無藥可醫……


    「你也別怪師父,他非是天生這般,」蕭百興勸了半句,又覺得多說無益,抬手在自己胖臉上擼了一把,換話題道,「其實當年我和師父去江南,並沒看出晏初師叔到底身中何毒,隻隱約有個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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