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孫洪濟呢?」錢開承沒忍住抽了抽鼻子,「他怎麽安排?」


    「暫時關著吧」,沈長清避開錢開承的攙扶,「沒事,我自己能走。」


    「多留心看著他,我擔心有人會……」


    剩下的沈長清沒有再說,但兩人心裏都清楚,顏平不會讓長孫洪濟獨自前來太寧,他一定派了人暗中相隨。


    原本是要找個由頭將酒塘秦家連著牛駝山一併剷除。


    但既然沈長清在這裏,那他們的任務就會轉變成殺人滅口。


    不過長孫洪濟會不會把顏平供出來,沈長清其實並不在意。


    顏平自作孽,不可活。這紙狀書到了新帝顏華池手裏,劉陽的冤屈就可以洗刷幹淨了。


    隻是鷹眼已經看不到了,而他大概率也看不到了。


    劉陽說自己是劉元青的後人,沈長清其實是沒有意外的。


    劉元青的後人太多太多了,那時候世道亂,他收留了好多好多無家可歸的孤兒。


    這些孤兒都是劉元青的後人。


    劉元青把從未捨得給沈長清一絲一毫的和藹都給了孩子們。


    那時候沈長清站在很遠的地方,看見老人彎腰抱起一個孩子,肩上還騎著一個,他遠遠聽見小老頭樂嗬嗬笑著說,「想知道爺爺為什麽留著長長的鬍子因為爺爺老啦,有時候記不清日子,長清走的時候,顏夫人給爺爺刮過鬍子,等他和那個小傢夥迴來,爺爺就能摸著鬍子告訴顏夫人,他們到底走了多久啦……」


    那是被強征從軍的第三年,他和顏柏榆偷跑迴來,是要揭竿起義的。


    沈長清就那麽遠遠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驟然與老頭對視。


    劉元青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冷下了神色,遍布皺紋的臉上連一絲慈祥都看不到了。


    沈長清下意識就低下了頭。


    一路奔逃,衣不整,冠不正,先生看見他這樣,是一定要罵的。


    劉元青放下身上的孩子,讓他們先進屋。


    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沈長清麵前,伸一食指,抵著沈長清額頭,「你怎麽迴來了?柏榆呢?」


    沈長清手指無措地捏了捏衣袖,「逃迴來的,柏榆他……他在顏姨那。」


    「當逃兵?誰的主意」小老頭負手而立,一點也沒有了剛才溫和的樣子,打量的目光凝在沈長清身上,良久。


    「哼」,老頭轉身,「半天不迴話,又想找藉口給那小子遮掩!」


    「沒」,沈長清遲疑片刻,終是伸出右手,學著剛剛某個小孩樣子,輕輕拉住劉元青的袖角,「對不起……」


    「先生……」


    頭迴做這樣的事,他其實是忐忑而不安的。


    他不知道劉元青能不能容忍他這般放肆。


    劉元青蒼老的身軀一僵,然後瞬間用力甩開沈長清的手。


    他不允許沈長清有一絲一毫的脆弱!不允許他露出一丁點兒破綻!


    如果那時候沈長清叫他看出哪怕一絲委屈的情緒,他都會立刻抄起別門的竹竿毫不留情揮過去。


    所幸沈長清那時很快就掩去了所有情緒,隻用平靜而古井無波的眸子看了劉元青一眼,而後規規矩矩躬身,「學生晚上再來打擾先生,柏榆有事要跟您商量。」


    第089章 他……他不是人……


    沈長清低著頭坐在椅子裏, 似乎陷入某些迴憶暫時無法自拔。


    錢開承不安地看了一會,想從那張瘦削的臉上看出一點迴神的徵兆。


    並沒有,沈長清好似想起了什麽不太高興的事, 眉頭緊蹙, 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袖子。


    錢開承嘆了口氣, 推門出去到院中。


    與長孫洪濟同來的還有一人: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胡萬。


    胡萬在聽見長孫洪濟叫出「國師」字眼的那一刻就如同呆傻了一般, 愣愣站著挪不動步了。


    抽魂好像抽壞了他的腦子,又好像他本也沒多少腦子, 隻木木地看著門裏那人安坐的身影, 想不明白秦溪秦公子怎麽就搖身一變成了國師。


    錢開承沒從沈長清那裏得到有關胡萬的任何指令, 他左思右想,嘆了口氣, 還是決定先關起來再說。


    他撓著頭慢慢走過去, 還沒到近前胡萬就消失了, 與此同時一陣涼風拂過耳邊。


    寒氣入耳, 錢開承打了個寒顫。


    「照顧好主人,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錢開承邁了一半的腳一頓, 僵硬轉身, 迴屋掩上門。


    ——是…是……是鬼!


    ——鬼…鬼鬼還跟他說話了!


    錢開承心裏發毛, 忍不住就離沈長清更近了一些, 顫抖的手伸出去, 卻不敢抓沈長清袖子, 隻把他肩上流蘇穗兒捏了一根在手裏。


    沈長清似有所覺,腦袋右移,無神的眸子驟然明亮起來。


    明亮得有點太突然了, 以至於錢開承腦中不合時宜閃過一個念頭——這是一個假裝自己沒有失明的盲人。


    這念頭也太不敬了,別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錢開承甩了甩頭, 暗暗在心裏叮囑自己。


    沈長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扶著桌沿站起來,向外走。


    很快隱入風雪不見了。


    上京天陰沉了很久,依舊沒有要下雪的跡象。


    百姓悶在屋裏不出門,告示早貼得滿街都是,在風聲裏嘩嘩作響。


    這樣的告示伴隨著一隊隊除祟司之人出京,很快如冬風一般席捲了天齊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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