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覺得一顆心快要跳出來,若是追的人把她逮迴去,以後怕就沒有機會了。


    這可是她真病疼了三天才尋來的這麽一個機會,有多金貴,怕是沒人能說得出!


    所以,她絕不能讓人給逮迴去,拚了老命,她也得逃出生天。


    於是,她在氣喘如牛的情況下,依然決絕地深吸了一口氣,攢足全身的力氣,猛地往前衝。


    再往前跑十來丈遠,就是大街了。


    後麵的人想必不敢光天化日在大街上把她強行綁迴去的。


    眼看著快要衝出巷口,她的肚子忽然疼起來,似乎有一把利刃在她腸子裏攪了攪,讓她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


    她扶住牆,勉強站著,額頭上都沁出汗珠了。


    後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灰心地閉上眼,難道逃不出去了嗎?


    咬咬牙,剛要抬起腳,忽聽後麵一個聲音氣喘如牛地喊著,“喂,你—別—跑—了……”


    似乎是個蒼老沙啞的聲音。


    她艱難地迴頭,就見一個衣衫襤褸、趿拉著一雙破草鞋的老乞丐,在她身後不遠處,扶著牆唿哧唿哧地喘氣。


    什麽情況?難道弄了半天是他在追自己?


    好不容易喘勻一口氣,陸清雨才一字一頓地問那老乞丐,“你追我趕什麽?”


    “丫頭,我來還你東西啊。”老乞丐手掌對她攤開,就見掌心一枚瑩粉透亮的珠釵。


    是她掉的。


    本來她平日是不戴首飾的,一個是沒有,再一個也是不習慣。她到潤生堂坐診,都是男裝示人的,頭發也就是隨便挽一下,插根竹簪而已。


    這枚珠釵還是在船上時,丫頭拿給她的,說是她們主子給她置辦的。當時看著價值不菲,臨跑出來的時候,就順手拿了。


    都說窮家富路,萬一在路上沒錢花了,當了或者押了,也能湊合著吃飽飯啊。


    許是方才脫衣服慌裏慌張的給掉了,沒想到讓這蹲牆根的老乞丐給撿著了。


    害他追了她半天。


    “嘿嘿,不好意思啊,我以為是……”她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泄密,於是就轉了話題,“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老伯啊。”


    出門在外,客氣些沒壞處。


    說完就從老乞丐掌心拈起珠釵,想了想,她又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幾枚銅板遞給老乞丐,“老伯,這幾個錢你拿去買個餅吃吧。”


    她剛逃出來,身上也沒有什麽錢。


    老乞丐卻極有骨氣,死活不要,“我怎能要你的錢?你這,除了珠釵,好像也沒比我有多少錢吧?”


    老乞丐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得出一個“兩人半斤八兩”的結論!


    陸清雨忍俊不禁,哂笑,“老伯風趣!”


    說完,站直身子,長長吸了口氣,又在肚臍四周的穴位上按了按,方才覺得疼痛減輕了些。


    她告辭老乞丐就往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她很快隱沒入人群中。


    找到一家成衣鋪子,陸清雨用那枚珠釵換了一套男裝,外加幾吊錢,自己又買了清黛,把眉毛塗得黑了些,又在臉頰上點了幾個痣,這才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她跟賣燒餅的老板打聽清楚這是滁州地界,略辨認了方向,就把燒餅用買來的包袱一裹,搭在肩上,跟著出城的人往城外走。


    她要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住宿的地方。


    可是她腳程不快,走了不到二十裏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腳底下就磨了泡,走一步,鑽心地疼。


    看著日影西斜,倦鳥歸林,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荒郊野地過夜,必須得找個人家。


    不然,被豺狼吃了,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將來就算弘羽找過來,連個屍體都見不著。


    看著遠處嫋嫋的炊煙,她信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走沒多久,就見前邊一棵大樹底下蜷縮著一個人,佝僂著身子,不停地抽搐,似乎是,病了。


    她慢慢走近,就見那人衣衫襤褸、穿著破草鞋,手裏還拖著一根棍子,此時正半躺在地上,幾乎快要縮成一團了。


    不是那老乞丐又是誰?


    沒想到這一天兩次相遇,每一次相遇還這麽地不尋常。


    她不知道這叫不叫有緣!


    不管怎樣,老乞丐也是追了她半天把珠釵還給她的人,這個忙不能不幫。


    於是她走近,就見老乞丐麵如金紙、牙關緊要,雙目死死閉著,已經陷入昏迷狀態。


    她飛速地診脈,發現老乞丐感染了瘧疾,俗稱的打擺子。


    這種病可是冰火兩重天,一會兒熱得跟進了火焰山一樣,一會兒又如墜冰窟,身體就這樣在冰與火中,耗盡最後一點浸液,慢慢死去。


    既然遇到了,那就不能袖手旁觀。即使逃跑途中,那也要先救人。


    這是她身為大夫的職責!


    陸清雨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銀針,先給他封住幾大要穴,又在四周的草叢裏尋找一種青蒿的植物。


    “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


    眼下青蒿已經過了最佳的藥效期,可有總比無強。


    陸清雨飛快地采了一抱,用石頭搗爛,擠出汁液滴到老乞丐嘴裏。


    等那一抱的青蒿搗爛完,她的手也快殘了,累得氣喘籲籲癱倒在地上。


    月華如練,皎皎如雪。


    老乞丐悠悠醒轉,他虛弱地發出一聲低微的叫聲,陸清雨忙湊上去,問,“老伯,您好點沒?”


    老乞丐一雙渾濁的眼睛看了她半天,才認出她是誰,忍不住裂開幹燥的唇笑了笑,“是你救的我?”


    “是,恰好碰上了。”陸清雨點點頭,扶他倚著樹幹坐著,又找了一把青蒿擠出汁液給他喝了。


    老乞丐舒服地長出了口氣,“小丫頭,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就見不到明天的日頭了。”


    那可不?


    一個老乞丐,死在外頭,誰知道呢。


    陸清雨默然,就見老乞丐掙紮著扶著樹站起來,道,“小丫頭,這麽晚了是不是也沒地方去了?”


    陸清雨也隨之站起來,扶著搖搖晃晃的老乞丐,頷首,“是啊。”


    她沒敢說太多,雖然於這老乞丐有救命之恩,可人心隔肚皮,在沒見到弘羽之前,她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情況。


    “跟我走吧,我帶你找個地方安歇。”


    老乞丐說完,指著一個方向,朝那邊走去。


    陸清雨雖然不大放心,可放眼四周,已經看不到一個行人,遠遠的還能聽得見不明動物的低吼聲,她沒有功夫防身,又是一個弱女子,咬咬牙,還是跟上去了。


    “小丫頭,你放心,我一把年紀了,不會哄你的。”老乞丐的聲音很誠懇,但陸清雨也不敢全然相信,手裏一直捏著一根銀針,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兩個一路朝東走,一個病著一個腳底磨泡,約莫走了半個時辰,才走了三四裏路而已。


    前麵有一座破廟,年久失修,上麵的瓦片都破碎不堪了。


    不過也好過在荒郊野地過夜。


    老乞丐領著陸清雨進了破廟,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對站著不知所措的陸清雨道,“我身子重的很,幹不了活。這邊有幹柴,是我早上撿的,窗台上有火媒,你生堆火。”


    夜晚的破廟,還是有些瘮人的。生了火,就能燒水能烤東西,也就有了盼頭。


    看來,會用火,是一件多麽了不起的大事!


    陸清雨依言生了火,又把一邊的吊子裏添上水,滋滋地燒起來。


    老乞丐又指指佛像底座的一個小壁龕,“那裏有米,你熬些粥喝吧。”


    陸清雨麻利地掏出米來,就著門後半桶水,淘洗了幾遍,放進吊子裏。


    片刻後,破廟內就散發出米香味。


    老乞丐貪婪地嗅了嗅,歎口氣道,“這米是我平日討來的,舍不得吃,倒是便宜你了。”


    陸清雨嘿嘿低笑,看來,她有口福了。


    粥熬好,她四處找碗。


    老乞丐看得噗嗤笑出來,“這裏哪有碗?那邊有個破碗碴子,你湊合用吧。”


    陸清雨隻得等粥涼些,端著吊子倒了半碗,先給老乞丐端過去。


    “你這丫頭倒有些義氣!”老乞丐也沒客氣,接過破碗碴子也顧不得燙,咕嚕咕嚕猛喝了幾口。


    陸清雨耐心地在一邊等著,喝完後又給他倒了半碗,“老伯,你要多喝些湯水,這樣身子恢複得才快!”


    “你的意思,我的病好了?”老乞丐一口粥含在嘴裏沒來得及咽下去,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啊,當然了。”陸清雨不解,“你都能喝粥了,能不好嗎?”


    老乞丐咽下嘴裏的粥,驚訝地眨眨眼,“天爺啊,你一個女娃子會治病?我們那兒有多少人得了這個病死了的?”


    “你們那兒?老伯哪地方人啊?”陸清雨聽這老乞丐的言談,倒像是識文斷字的,不由起來攀談之心。


    “南邊的,那一年家鄉發了水,好多鄉親得了這個病,還有眼睛都黃了的,都沒挺過去。我們一家十一口,最後就剩下我……”


    聽他靜靜地說著陳年往事,語氣平常地沒有任何波瀾,可陸清雨能感受到那種家破人亡到底是種什麽樣的痛楚!


    “都過去了,老伯,一切都會好的。”


    雖然這話很蒼白,可她不能什麽都不說。


    “好什麽好?我都土埋到脖子了,說不定明天一口氣上不來就蹬腿了。”


    “這不還有我呢嗎,”陸清雨笑了笑,極力想打破這悲慘的話題,“今晚你不差點沒命了,還不是遇到了我?這說明什麽?這就叫緣分!”


    “哈哈哈,對,你說的對,這就是緣分!”老乞丐大笑著,“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和你這個小丫頭還能有些緣分!”


    他喝完破碗碴子裏的粥,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歎道,“還是活著好啊,這米粥的香味,穿腸而過,才覺著自己活著的。”


    “是啊,活著好,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起碼咱們能見過多少奇景,不是?”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一直說到了半夜。


    也不知道誰先睡的,反正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陸清雨揉揉眼坐起來,發現老乞丐已經不見蹤跡。


    火堆隻留下一堆餘燼,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的。


    她心裏一陣莫名的恐慌,不過是一夜,她就不習慣一個人待著了。


    想想還得生火熬粥,她趕緊起來,打算出去撿柴禾。


    剛一出門,就見老乞丐抱著一捆幹柴,顫巍巍地走過來。


    “丫頭,醒了?”


    他跟陸清雨打招唿,聲音除了有些中氣不足,並沒有別的。


    陸清雨趕緊迎上去接過柴禾,高興道,“老伯,你這都好了呢。”


    “多虧了你這丫頭,讓我有見著今天的日頭了。”老乞丐笑著進了破廟,生火熬粥,十分利索。


    等粥熬好,兩個人都喝了,陸清雨就站起身,跟他告別,“你這身子也好了,我也該走了。”


    老乞丐驚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要走了?”聲音裏充滿了不舍。


    “嗯,我本不是這地方的人!”陸清雨小聲說道,但沒有把自己被人劫持過來的事說出來,心裏還是存著一絲防備的。


    “你一個姑娘家,獨身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的。算了,我反正四海漂泊,哪裏都是家。你救我一命,我就送你迴家吧。”


    老乞丐拍拍身上的灰塵,豪爽地大手一揮,“走著。”


    陸清雨先是驚訝,接著就是狂喜,能有個人在路上作伴,真是太好了。


    老乞丐瞧她那個樣子,順手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傻了?還不快走?”


    “哎,來了。”


    於是兩人帶上燒餅和米,就那麽出了廟門。


    這地方老乞丐熟得很,聽陸清雨說要去金陵,他眼光閃了閃,旋即恢複如初,建議道,“最好坐船,又快又省錢。”


    陸清雨當然也想啊,可是哪有那麽多錢?


    珠釵換來的幾吊錢光吃燒餅都不夠,更別說還帶著個人了。


    “嘿嘿,包我身上!”老乞丐看出她囊中羞澀,一點兒都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打著包票,看得陸清雨莫名想笑,他一個乞丐,哪來的錢?


    去要嗎?


    這地方的人都這麽樂善好施的?


    那這滁州的民風也太淳樸了吧?


    她暗中觀察著,見那老乞丐拎著根棍子拄著,帶著她朝一個村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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