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州侯殖地數十載,論年紀也該是不惑,來的這位太年輕了,無論如何也對不上。論藩王述職,稟祿侍在禦前十來載,見也未見過這位。稟祿低頭掃視名冊,目光在連州掌兵都督幾字後的名字上停了一停。


    稟祿率人上前見禮,「見過燕都督。」


    白衣烏髮,長眉淡唇。來人斯文儒雅的一派風姿,見人三分笑,眼尾唇邊俱是彎起合宜的弧度,令人如沐春風。不似把勢弄權的高官,像書生。


    他說:「公公不必多禮。侯爺近年來身體不佳,受不得長途跋涉,特遣燕某前來述職。」


    這是實話,辯駁不得。連州侯羅仁典稱病連連,內外一應事務都掛虛銜,已是各州皆知。知曉內情的道是受獨子牽累,後繼無人,已有退隱之意。更傳沸於眾人諸口的,是年富力強的豺狼登堂入室,撕咬連州腹地,欲取而代之。


    豺狼指的是誰,稟祿今日有幸,得見真人。


    不必多說,稟祿道都督辛苦,引人踏上長階。


    「稍等。」燕故一擺了擺袖,轉往身後敲了敲馬車壁板,說,「這裏都是石梯,馬車上不去,下來罷。」


    語氣與方才對稟祿說話時全然不同,這位遠道而來的掌兵都督,從露麵伊始,臉上扣緊微笑虛假的麵具,此時稍稍露了一點真實的柔和。


    眾目睽睽之下,由裏掀開的車簾踏出一角月色紗裙裾,女兒家穿的料子,裙擺如荷葉露尖角般提起一抹繡鞋尖。而後雪白的一隻柔荑探出,皓腕墜下幾圈掐金絲瓔珞,削蔥指尖搭上燕故一掌心。


    見狀,饒是禁軍規矩森嚴,也起窸窣,低低的吸氣聲如同波紋在人群中盪了一盪。


    真是好大的威風,祭祀之地,竟也敢私帶姬妾。


    稟祿心中冷笑,麵不改色地看著馬車上女子被攙扶落地,站到燕故一身側,抬起一張如描入畫的臉。


    稟祿一下錯愕。


    無他,這張臉的主人也算得上是鳳丹堇書房裏的常客,在數年前。而自兩年前掀翻王城輿論的出逃之後,大司徒付襄公文除名,將此人除出了付氏宗祠。


    看她站穩便撤了手,燕故一迴身向兩邊引見,「這位是燕某的隨行師爺,處理些雜務,有勞公公安排個雅靜些的院子。」


    往年祭壇中明令禁止女眷踏入,今年禁忌破得太多。


    自月前統計的名單上半點沒有提及眼前女子,防得這般嚴實。各州諸侯落腳於此,住所都是費功夫思量的,哪能說安插一處就有,但貴客說起,再難安排也得安排。


    稟祿收起名冊,「請——」


    ——


    清明多雨。晴了不到半日的天色朦朦朧朧,蓄著沉甸甸的雲堆。


    各州藩王來此,略顯冷清的祭壇中頃刻喧沸起來。


    虞蘭時與盧洗駐足,看一看高處殿宇漸次挑亮的華燈,來來往往的各色人等行走通往殿宇的階道上。


    他二人好比這祭壇裏的甲乙丙,諸事隻能挨個邊,走不進漩渦中心裏。盧洗看著高處繁華,好奇道:「那些飲宴的人群裏是否也有我陳州的侯爺,說起來,我在烏折陵時膽子頂破天也不敢想有這一天,能與這些人上人共處一地。」


    「祭祀前不飲宴。」虞蘭時說。


    「對對。」盧洗想起來書裏登記的規矩,「祭祀前夜,諸侯禮見帝王。如今陛下臥病,來的藩王們按規矩該去拜見攝政王,這規矩,又好像不太妥……」


    說得多了,虞蘭時側眸看來,盧洗自覺捂嘴。


    隔牆有耳,今日的無心之言,就要變成他日頭上的鍘刀。自進翰林院起,來祭壇前,許教習耳提麵命。盧洗沒在這上麵吃過苦頭,心直口快,總要被狠狠教訓。


    盧洗不免有些自嘲,「許教□□說我莽直,怕不是遲早要闖禍。禍從口出,禍從口出,真要把這四個字抄成大字貼在床頭,天天看著警醒才行。」


    虞蘭時點頭,「是個法子。」


    盧洗的性子與段晟有些像,可段晟心眼多,打小從大氏族裏長大,見慣他父親官場裏的逢迎踩踏,反而遊刃有餘。而盧洗,實打實的農戶出身,勤懇根植在骨子裏,王都城的功名利祿平生乍見,就將他淹了個徹底。


    金玉底下的腐朽齷齪,盧洗未曾見過,半信半疑。


    「說實話,我資質平庸,科舉中個傳臚尚且是祖上八輩子燒了高香,平白無故成了榜眼……」


    盧洗迷茫許久,道,「初得榜眼,我欣喜若狂,傳信迴去,家鄉父老也是百般讚譽,等我一日衣錦還鄉。我想過做官後為家鄉人做些好事,甚至能為曾經見過的不平之事主持公道。可進了華台宮才發現力所能及之事微乎其微,日日點卯理書,似乎與我從前耕作也無不同。是了,我無才又貪心不足……當真能夠匹配上這個位置嗎?」


    近日來教習時常表露出的恨鐵不成鋼,同僚明裏暗裏的擠兌白眼,盧洗不是不知道,刺紮在心裏多了,就想剖出來講講。


    可惜講給了虞蘭時。


    虞蘭時正看廊道旁灌木叢裏的扶桑花,恍神問:「你說什麽?」


    盧洗心裏那點矯情勁頓時煙消雲散,「蘭時兄,我知道你今天心情很好,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笑些什麽,倒也不必忽略我至此吧。」


    虞蘭時沒開腔,他像是在出神,就像今天的無數次一樣,沉浸入隻有他自己知道緣由的思緒裏。盧洗隻好作罷,過了一會兒,聽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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