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佩瓏過了個生日,過完就拉倒,人是一點變化也沒有,連個體重都沒變。


    接下來幾天,風平浪靜。


    有變的是下人。


    小丫鬟被打發走了,相信不論走到哪裏,她再過二十年也會是個老媽子,所以老媽子湊到一起,就會產生共同語言,可小男仆和此類婦女明顯就不是一個品種,根本聊不到一塊兒去,所以王佩瓏難得地平心靜氣了幾天,客臥的隔音也好,設施也好,她再沒聽見二樓嗑瓜子的聲音,相反的入夜了就是一片寂靜,可能是照看她的老媽子自行將作息時間提前了,睡的相當之早。


    萬顯山把她養在這裏,跟養外宅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把她光明正大地養在了家裏,這也是當然的,他上無老下無小,想討誰就討誰,討的多了占地方,鈔票一甩就能打發走一半,他不要以為如今就養她一個,她就把這些事都忘了。


    王佩瓏鑽起牛角尖來也是非常的有條有理,閑的蛋疼了就隻有翻翻找找,在那些個大理由上又翻撿出許多小理由,每一條都夠她氣上小半年,那麽四舍五入一下,這恨意登時便越發濃烈,她就更恨他了。


    這日醒來,迎麵的是略帶寒冷的北風,吹動著窗簾微微顫動,她身體不舒服,賴床賴到正中午,被那風吹的鼻子癢癢,倒是腸胃感覺良好,並沒有發作的征兆,剛一個噴嚏打出去,她想說今天空氣新鮮,是個好天氣,卻沒想到噴嚏引發了震動,一路震到胃下幾寸,她那小腹卻是在隱隱作痛了。


    她掐指算了算日子,正是那每月準時到訪的老朋友,頓時就精神萎靡,被那痛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本來不注意它倒還沒怎麽,一注意了它就來勁,就以燎原之勢痛遍所有神經,讓她恨不能當即效仿一次白娘子,要痛到變迴蛇身。


    王佩瓏疼的很厲害,可惜隻能做到仰麵歎息,心裏十分想有個人能衝個熱水袋給她送過來。


    來個人就好,有個人就行,也不一定非要萬顯山,她自問還沒這麽大的臉,能勞動萬老板來照顧她。


    萬顯山這兩年是變了一點,變也不是往好了變,頂多是城府更深,性格上更能通融,但講真也沒好到這種地步,看他使出的那些手段就知道了,她和鳳年的那一段露水情緣還沒完,他那樣專橫的人怎麽能忍得了這個,這件事且有的好記了。


    王佩瓏雖不出門,但外界的事卻是時刻關注的,有報紙就看,有消息就打聽,心裏就猜測萬顯山可能馬上就要一步登到天了,他那個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五毒俱全,正是大展宏圖之際,她是趁他心情好才敢提要求,才能住迴溫暖有窗的客臥,這已經是他法外開恩,她不能得寸進尺,她得謝恩。


    萬顯山是忙去了,老媽子也是不把她放眼裏,看見了才管管,看不見就不管,王佩瓏有心想打赤腳跑到萬顯山麵前裝可憐,可又怕有一就有二,萬顯山嚐到甜頭又起了興致下手折騰自己,屆時她三天兩頭前去哭訴一場,哭一哭就夠受的了,哪裏還能妄想等他主動記起來關心自己.......算了也別想了,直接就等下輩子吧!


    她就這樣幹躺著,恨的人不在,被恨的人身後那個醜鬼也不在——他對老板如今是百分之一百的表麵忠誠,時刻都要跟著的,當然也是來不了。


    偌大一個地方,竟然都沒個給她送溫暖的人,這樣的現實真是光看看,就令人悲哀啊!


    王佩瓏唉聲歎氣,又衝外喊了半天,半晌才聽二樓有人噔噔噔跑上來,然後聽完吩咐就下去了,又是一陣小跑,男孩子的腿腳踩下去瓷實,踏在地板上很重,聽上去就很有勁。


    不出片刻,她有了熱水袋,有了紅糖水。


    她立馬就不悲哀了。


    小男仆非常聽話,要什麽找什麽,身高不到她那肩膀,小的瘦瘦一截,細竹竿一樣,看著老實,實則兩隻綠豆眼滴溜溜地轉,是個有主意,但又不是特別有主意的機靈樣。


    王佩瓏一邊喝著紅糖水,一邊捂著肚子,就以為她是看見了小玉,她家裏的小玉也是這德行,時蠢時精,十件小事她能幹壞八件,不過偶爾讓她幹件大事,她倒是做的挺好,連教都不用教。


    “這些天都是你過來照顧我,我都不知道你叫什麽呢。”王佩瓏幾口把紅糖喝幹淨,貌似無意地說道。


    小男仆手裏拎著大水壺,時刻預備著要給她添水的,就道:“我叫栓柱。”


    王佩瓏皺皺眉:“栓柱不好,怎麽不叫鐵柱,一聽就是頭鐵,多硬氣啊。”


    小男仆看向她:“你怎麽知道我大哥叫鐵柱啊?”


    王佩瓏不說話了,她那個小腹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犯疼,她一說話就要泄氣,就有點忍不了這個疼。


    疼過之後,她那臉又白了一層,汗也浮了出來,好在身體上的小痛不耽誤她故技重施,隻是這迴換了種方式。


    在蒼白麵色和滿頭大汗的掩護下,王佩瓏很艱難地笑了一聲,跟這半大小子搭話,連詞兒都不改一改,直接脫口而出:“欸,我瞧你年紀看著也不大,十歲出頭吧才?以前我那個就戲班子裏還有過一個弟弟,我猜你跟他估計差不多年紀,不過我那弟弟後來就被班主帶走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栓柱本來就被房間裏似有若無的香氣給熏的昏頭衝腦,又轉頭掉進了王佩瓏親自布下的迷魂陣,真是被她那白白的臉,還有水水的眼睛給拴住了,這時就啊了一聲:“你、你原來還有個弟弟啊?”


    王佩瓏牛皮都快吹上天了,為了拉好感是沒有也說有:“不是親的,不過我這人心地好,就是喜歡照顧別人,那時他就跟你差不多年紀,我每天自己飯都吃不飽,還要省下一半給他吃的。”


    小栓柱很感動,他做夢也想有個這樣漂亮的姐姐,可惜家中一溜的男丁,使得他這個夢想沉寂許久,也還是沒有實現的可能。


    王佩瓏眼看他有鬆動,就趁熱打鐵,作出一副歎氣狀:“可惜啊,我是看不到他了,那麽好的一個弟弟就那麽沒了,往常我有個頭疼腦熱都是他背著我去看醫生,我想吃個杏仁脯也是他給我帶迴來........”她說著,又輕輕側過臉,去瞧那窗外的景色,仿佛很向往似的:“如今我被關在這裏,就是想吃也吃不到啦!”


    栓柱直覺不應該開口,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你、你在這裏過得不是挺好嗎,還想吃什麽呀?”


    王佩瓏欲言又止了半天,擺擺手,竟是主動刹住了這個話題:“算啦算啦,你也是個孩子,我不為難你,在老板家好好幹活吧,哦還有,我那杯子裏紅糖水不夠了,你去問茶水房再要點迴來,我喝了之後發發汗,歇個午覺說不定就緩過來啦!”


    栓柱應了一聲,出去轉了一圈,討了半包紅糖迴來,迴來想給她衝熱水,卻發現房內已經沒有聲音,漂亮姐姐雙手捂著肚子,已經睡了。


    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他像被電著似的搓了搓自己的手,就想姐姐那個胳膊瘦的像隻幹葫蘆,臉也白成那樣,老爺管的可真嚴,連一口喜歡吃的零嘴都不讓人吃到,她也真是太可憐了。


    王佩瓏後來又耐著性子和這半大的小子處好了關係,時常就拿當他弟弟的話去誘哄他跑個腿辦點小事,卻也沒敢多支使他,反倒該做的活兒一概都不勞煩,她既然說了自己是善解人意的,裝都要裝下去,怎麽好在計劃達成前就半途而廢呢。


    栓柱樓上樓下的跑熟了,然而很有眼色,老爺在的時候千萬不過去現眼,他現在是姐姐的心腹了,好些個東西她說交給別人不放心,隻能是他代為跑腿,他跑著跑著,絲毫沒有怨言,正是因為從來都不受重視,如今一旦遇上機會能證明自己的價值,他反倒還美上了。


    他拎著熱水壺來迴跑,跑的自得其樂,沒有故意聽牆角,隻是客臥裏吵的太厲害了,一會兒是“帶你去是給你臉,你他媽到底去不去?!”、一會兒又聽到“誰要你假好心!你特麽愛帶誰去就誰去,信不信我當著賓客的麵給你來段打龍袍,到時候看誰最沒臉!”.....總之就是一個想帶人出去,一個死活都不肯出去,吵了總有半個小時了,然而衝這個架勢看,這倆脾氣半斤八兩,估計永遠都爭論不出個結果。


    小栓柱不敢貿然靠近,因為門口站的是老爺身邊那個二把手,這人和老爺的感覺不一樣,他是另一種陰森森的兇橫,好像身上到處都藏了武器,隨時預備著給人來個大開膛。


    他縮迴了自己的地方,老爺大約是真的很生氣,大步子踏出來,把門關的震天響,那響也正好蓋住了女人的哭泣,哭的聲音悶悶的,不像真哭也不像慟哭,隻是細細微微嗚咽幾聲,聽起來像是隔了一堵厚厚的磚牆,總沒有那樣真實。


    等那門許久不見開合,老爺和二把手也的確是走了,他照樣提了一壺熱水上去,心想姐姐要哭就哭吧,哭累了,總是要洗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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