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鬼迴來的時間不對,王佩瓏那個狹小的胃倉剛有所緩解,就在萬顯山的攛掇下撩了兩口長壽麵,這會兒不要說是奶油蛋糕,就是金子打的蛋糕她都吃不動,這個生日過的,客人沒有親屬沒有,就一個萬顯山喂豬似地在那兒喂她,她就光顧著吃了。


    飽腹之餘,她又見洪雙喜不聲不響地擺好蛋糕,舉止間毫無變化,依然是板著一張死媽臉,根本就是鑽不進孔的油葫蘆,什麽把柄都漏不出來的,認可之餘也是大感失望,一方麵是看好這家夥,認為他有反水的潛質,一方麵又是看不起他,盼著萬顯山能慧眼識叛徒,時常拎出來將他修理一頓,讓他那對眼珠子好老實一些,別一天到晚地總盯著她看。


    萬顯山把慶生的事都齊全了,並且東西方混合,長壽麵要吃,生日蛋糕也要吃,他自己則沒動幾下筷子,隻若有所思地,心說今天這一頓可真是撐足了,佩瓏要是再不胖起來,那他也沒辦法,隻好一天三頓,硬灌。


    做的漂亮,奶油裱滿了一麵的小花,王佩瓏吃不下一整塊,可就是莫名地嘴饞,管不住自己,拿小拇指刮了一朵花送進嘴裏,嘴巴裏是甜膩的味道,甜到久違,甜到幾乎能把一切苦難都給忘記,叫她忍不住露出享受的神色。


    刮了第一口,就忍不住刮第二口,萬顯山看她吃的開心,其表情與喜悅並不亞於一個八歲的幼兒,內心的保護欲便又隱約地燃起,覺著自己也跟著佩瓏一起年輕了幾歲,不是三十大幾,隻是個小年輕。


    用手蹭去她唇邊的奶油,他也跟著嚐了一口,可惜口感並不如預料當中的那麽好,於是皺著眉笑道:“怎麽這麽甜?”


    王佩瓏看他這種萬年不碰甜品和奶製品的中式‘老家夥’今天竟然這麽給麵子,他可是最有潔癖的人,結果連她吃剩的奶油都大方地嚐了,一時間竟然忘了裝上她那張假麵,單是愣愣地瞧著他:“你....你就這麽吃啦?”


    萬顯山完全沒有‘嚐’,是真膩味這股味道,又稠又黏膩,嚼都沒法嚼。


    他直接就把奶油給生吞了下去,臉上還是皺眉,還是笑:“我怎麽記得,你以前不是這麽喜歡吃甜。”


    王佩瓏想了一下,很勉強地衝他擠了個鬼臉,並不是很想解釋。


    要不怎麽說是以前,以前的破事兒多了去了,他那時不是和賽玉樓打的火熱,就是約好時間要去陪林織雲吃飯,就留她怨氣衝天地替他看家,感情自己是他最放在心上,卻也最不放在心上的那個,那時候哪個女人不喜歡萬老板,可隻有她才是一心一意地愛他,很不能每天都要圍著他轉,怎麽趕都趕不走的,萬顯山倒好,整日泡在野女人堆裏能知道什麽,他連她喜歡吃甜都不知道,他知道個屁。


    當初的她把自己放的太低了,所以萬顯山也配合她,把她給看低了。


    如今她姿態高,萬顯山也就隨即高看她一眼,曾經他那樣在意林織雲,現在倒是最在意她了。


    王佩瓏沉默地又往嘴裏填了一小塊奶油,倒是心有所感;


    萬顯山改進的一小步,就是她人生的一大步。


    不論怎麽講,都是有進步。


    五點半開的飯,她憑一己之力吃到了九點,期間和萬顯山見招拆招,鬥嘴不迭,旁聽的洪雙喜中途無數次轉身離開,又無數次折返迴來,第一次是尿急,第二次是溜出去抽煙,第三次迴來想再聽聽牆角,不料正是聽得過癮之時,王佩瓏那胃倉終於是不堪重負,拌嘴吵架吵到一半就鬧了胃疼,被萬顯山一把抱起來送迴了主臥。


    洪雙喜牆角不聽了,立刻下樓,趕緊叫下人把私人醫生捉過來開藥。


    在萬公館裏,抓醫生已經算是日常工作。


    “作吧,你就使勁作吧。”


    盯著醫生掏出來的那瓶藥片,他掐滅了煙頭,心中如是想。


    一頓雷聲大雨點小的生日宴把王佩瓏過高興了,萬顯山遷就她,醜鬼也不敢惹她,壽星有特權,哪怕這特權來之不易,頂多隻有一天。


    身體不好的人不能動不動就活蹦亂跳的,但凡長點腦子的人都這樣非常消耗體力,精神抖擻都是給外人看,屬於吃力不討好的典型,但萬顯山不管她,別人也就管不著她,王佩瓏於是樂極生悲,最後還是以胃痛收場。


    洪雙喜時刻將她印在眼裏,她痛歸她痛,畢竟是活該,隻他一個人又是偷笑又是發愁,知道前陣子給她偷偷換的藥都白吃了,她這是被奶油蛋糕勾出了饞蟲,又讓老板打迴了原形,破柴禾一樣的身體竟然還密謀要出逃,隨便來陣胃痛就把她疼趴下了。


    萬顯山更是哭笑不得,看佩瓏吐的都麵無人色,有潔癖也不嫌了,隻顧摩挲她的腹部,讓其慢慢緩過精神,語氣嘲弄,不過多少也帶了點心疼:“跟小白臉混了小一年就混成這樣,你倒是說說看,啊?牛奶好不好喝?青菜好不好啃?現在好了,養你比養什麽都費勁,我把你當千金小姐一樣地養了兩年,結果現在養的就隻剩個千金小姐的胃口,唱戲倒是唱的來勁,你看你有個千金的樣兒嗎?”


    王佩瓏不說話。


    吐的太累了,暫時沒力氣,萬顯山說的都是什麽狗屁,她這個暴脾氣隻要一聽到這個就要鬧的,不過今天先算了,她得休息休息。


    有什麽事,等她休息夠了再說。


    萬顯山在這一天裏都表現的特別好,既不討人嫌,又不討人厭,王佩瓏剛才疼到背過氣去了都,是萬顯山摟緊了給她大灌開水,又固定好她讓醫生上前來檢查,這會她緩過來了,就在他大人式的懷抱和溫柔中特別感慨,就又能分出心神,去思考當初自己到底是怎麽厚著臉皮貼上他的。


    當然,首先便是貪圖他高大威武的好樣貌,萬顯山迷人起來就是一百個鳳年都及不上,壞起來也是,幾百個他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一個那麽好的鳳年,而更糟糕的一點,就是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地,已經成為她用以衡量其他男人的標杆了。


    然後麽,就是錦衣玉食的好生活,王佩瓏那童年也是錦衣玉食過來的,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她完全可以拍胸口打包票,自己長大後一定是上海灘最出色的名媛,而不是最出色的戲子,這兩者差別太大了,一旦拿出來稍作對比,最後突出的就隻有一個慘字。


    更慘的是這樣的好生活幾乎說失去就失去,失去的太輕鬆,又剛好碰上她這麽一個小心眼的人物,對這溜走的財富非常忌諱,潛意識裏便想把它找迴來,認為是對自己不幸童年的補償。


    王佩瓏把她的身世拉出來嗟歎了一遍,無奈嗓子眼燒的冒煙,連一個‘唉’都唉不出來,萬顯山倒是很悠哉,已經脫了暗紅色的褂子,隻著裏頭一套長衫,哄孩子似地拍她哄她,一邊又舉著一本治國經略在看,王佩瓏困的打哈欠,卻也靠過去瞄了幾眼,就見書中字句晦澀難懂的厲害,真是不如金瓶梅又帶插圖又帶注釋來的有趣、生動。


    她又打了個哈欠,借著困意問他:“我今天,是十八了吧?”


    萬顯山翻過一頁紙,點點頭:“是十八了。”


    王佩瓏又問:“十八的年紀,在你這是不是夠大了?”


    萬顯山盯著那一頁沒動:“不大,正好。”


    王佩瓏清了清嗓子,開始使用心理加柔情戰術:“你不要以為我才十八,十八的人有多好騙,我還是恨你的。”


    萬顯山又翻過一頁:“哦?”


    “可是你這幾天對我一會兒好一會兒壞,我都不知道我該不該恨你了。”


    王佩瓏盡量想讓她那語言變得動人一些,啞著嗓子又道:“我是被你折騰壞了,你呢?你能保證接下來的日子裏不再折騰我,能對我好一點了嗎?”


    萬顯山單手‘啪’地一下,把那本厚羊皮的書籍給合上,又扯過厚棉被,把她整個人都埋了進去,隻露出一張小臉。


    “下次說謊前記得打個草稿。”


    他豎起一根指頭,虛點了點她的鼻尖:“想住迴客臥?行,我同意了。”同意之後他卻是又冒出了新疑問,不耐煩道:“你剛才連打三個哈欠,打到現在已經十點,到底還要不要睡?”


    王佩瓏達成目的,眼睛一亮,睡覺就先排後麵去了,還想再說兩句好聽的恭維恭維他,可惜草稿打過三遍,剛一出口就被萬顯山擋下。


    他把被子往上一提,直接蓋住了她的嘴,小臉就變成了半張臉。


    “閉嘴,睡覺。”


    萬顯山給她蓋好被子,自己倒是起身迴了主臥,王佩瓏被蒙在被子裏,就感覺他今天一天當真是挺不錯的,幹得都是人事兒,縱然已經有她這等美人在手,可他不急不躁,這會兒更是當上了正人君子,一點非分之舉的想頭都沒有。


    就是話說的太難聽,太不給人留麵子。


    王佩瓏本是貪戀那個溫暖的懷抱的,她對生人客氣疏離,對熟人卻是極盡索取,平生最大的愛好就是有人能時不時地親親抱抱自己,可惜萬顯山說走就走,走的幹脆,而她這個壽星公又吃又吐的,也沒臉說出那樣的話,便隻好一個人捂熱了冷被窩,還是用自身的溫暖,自給自足。


    她隻能是抱緊了自己,在這片溫暖中,她能感受到的也就隻有自己。


    今天過生日,一過就是十八了。


    可我還是恨他。


    王佩瓏許久沒將這恨拎出來提煉了,難得靜一靜,便忍不住要往深裏想。


    她想,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變成現在這樣一點都不好,很惡心。


    所以萬顯山對我再好也沒用。


    這本來就是他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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