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公館的日子過起來味道各有不同,幾乎是分割開的,流逝的任它流逝,凍結的任它凍結,和外麵走的不是同一個鍾點。


    在凍結的時間裏,萬顯山和她說起她的生日。


    王佩瓏專心聽著,在心中盤算日子,盤算之後就是震驚,原來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久了,她對時間慢慢喪失了敏感,萬顯山一說她才知道,外麵早就不是桂花的季節,她的生日在十月,花朵則是全部停留在了八月,她馬上就又老一歲了。


    恍恍惚惚又是一年,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真尼瑪快。


    去年此時她在幹嘛呢?哦,想起來了,她是和鳳年在一起。


    她跟鳳年都年輕,鳳年更年輕,孩子似的,多不讓人省心啊,難得一次不聽話,就不聽話的徹底,非要在某些人的攛掇下去炒黃金,她在生日前夕為他包了餃子,就打算等他迴來以後就一起吃一頓長壽麵的,可惜他沒有迴來。


    萬顯山問她生日想要些什麽,王佩瓏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珠寶首飾,鑽石項鏈,你挑最值錢的送吧,反正我一點都不挑,什麽都好。”


    萬顯山說不是,你再想想,到底要什麽。


    王佩瓏又想了想,又道:“衣裳我不缺了,天天換著穿都行,還是珠寶吧!”


    她最喜歡值錢的東西。


    萬顯山很無奈,知道她是有心逃避,不肯再像三年以前,每次都許一樣的願。


    “好。”


    他習慣成自然地在佩瓏的手背上親了一口,說:“隻要佩瓏喜歡的,叔叔都買給你。”


    王佩瓏心中不屑,又沒忍住,直接嗤笑一聲:“醒醒,年紀都翻我一輪了還有臉自稱叔叔,你當我還是從前的小屁孩,那麽好哄啊。”


    萬顯山不生氣,反問她:“小一點不好?”


    “太小了身材不好,太大了皮膚不好。”


    王佩瓏想了想,最後就一點頭:“還是十七最好!”


    萬顯山絲毫不驚訝於佩瓏對自己的年紀有這種看法,也是相當地給麵子:“好,這次就幫你搞個十七大壽!”


    王佩瓏敷衍地一笑,也學他像老大爺似的雙手一負:“我不當你吹牛,我等著瞧。”


    萬顯山一看,又是哈哈大笑。


    還是佩瓏最能帶給他快樂,近乎純粹的快樂。


    細數下來,類似這樣的對話簡直數不勝數,那麽多敷衍加在一起,簡直可以一路敷衍到姥姥家,這裏頭就萬顯山還有點真心,那個生日快到眼門前的家夥已經不在乎了,大一歲就大一歲,十七十八沒什麽好說的,她也沒那個自信能活到個七老八十,不過萬顯山可以,她知道他一定可以。


    從前許過的願並不廉價,都是發自真心,她相信都應驗在萬顯山身上了。


    萬顯山莫名其妙地,就說要給她過生日,王佩瓏聽過則矣,是並無期待也無反感,還是那句老話,她恨的從來就是萬顯山,他對她的好她不記,他一但對她壞了,那她就往死裏記,物質上的東西總會有的,她能用她的武器換到,唯獨人不行,萬顯山燒成灰了都是萬顯山,她一直以來糾纏並糾結的,從來就是他這個人而已。


    算是捎帶著補上前幾迴的,萬顯山這次是真心實意想給佩瓏好好過一個生日——以前從來都沒有過,所以這一次要搞的正式點,姑且算作變相的補償。


    迴想之前他還跟佩瓏耍心眼,說什麽都記不起來,其實有些事他記得的,比如佩瓏第一次登台就紅出了名角的場麵,比如她來他家第一頓吃的就是加了兩塊荷包蛋的蔥油麵,比如每次到了她過生日的整日子,他都不在。


    真的,他從來都不在。


    “還好,她現在一門心思在想怎麽害我,這種小事偶翻出來講講,講過就算數,反倒不重要了。”


    萬顯山想到這裏,當即便出了一口氣,不是壞事做多了心虛,是打心眼裏怕煩。


    佩瓏就是這一點好,從來都不煩,連恨他都是直白地說恨,這樣很省事,讓他很滿意。


    萬老板自覺是個大忙人,沒那麽閑去守著鍾表過日子,但是他讓身邊的秘書和跟班替他算好時間,在佩瓏生日那天推了所有的會議和活動,他現在的身份日益上升,雖說無須事必躬親,可今天有這個會要開,明天機關處又來人封了拜帖,他是一個人恨不得拆成兩個人用,所以但凡有空,他願意多陪陪她,他們當間隔開的距離實在太遠,把她關到自己的身邊也補不上,兩個人終究缺了太多好時光。


    他料準佩瓏依舊對他心存懼意,隻是內心早已是大有改觀,概因當初的他活的更為豪橫,一句有錢萬事足便可抵消千言萬語,於是他就隻給錢,這錢數額不大不小,給出去的同時就已經把禮物包括了進去,他跟佩瓏說的最多的就是想要什麽就自己去買,可惜佩瓏親友罕見,身邊總沒有合適的玩伴,買蛋糕是一個人,吃蛋糕也是一個人,她次次都是一個人。


    今年,她總算不是了。


    從男人的角度看,十八比十七好,這個年紀放到華國,正是童養媳在婆家正式轉正的年紀,但是西方不一樣,十八是一種儀式,內核雖然也是鼓勵結婚生育,但至少是褒獎女性的成長,帶著點迷幻洗腦的色彩。


    萬顯山摒棄精華吸收糟粕,認為東西方互不相幹,但都有理,並且按照佩瓏這樣哪裏有風頭就往哪衝的脾氣,如果不是全方位地被他管控起來,她那年紀倒是正符合其踏馬平川,浪遍天涯的特點。


    他能容許她繼續唱戲,已經是退了又退,不可再退,佩瓏可以繼續在台上妝點她向往的輝煌人生,隻因這世道沒有個一技之長不行,但他隻許她有一技,再多的就不許了。


    王佩瓏幸好是不會讀心術,不然就萬顯山那張正反都有理的壞嘴,她離神經病大概也就差那麽幾步了。


    由於近期內營養缺失,脾氣又差,這就導致她那身體素質明顯跟不上心理素質,雖然能夠做到一句一句毫不相讓,可落實到五官就很麻煩了,連笑都是虛浮地笑在表麵,那手瘦的幾乎小了一圈,薄薄的不剩幾兩肉,隻剩那雙眼,靈動天生,依舊燃燒著生命的氣息。


    萬顯山看佩瓏看的是越來越多,胖瘦都順眼,隻是他這人做事比較老派,想著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給自己的女人送禮物還有什麽呢?無非就是兩身耐穿、漂亮的好衣裳罷了。


    他叫人給她做了件新旗袍,順便用新旗袍作掩護,很自然地就把前一陣給佩瓏吃殘次藥、禍害她身心健康的這些壞事給抵消掉了。


    旗袍是矮領子、鐵鏽紅,料子和做工一看就是花了老大的價錢,說句通俗點的話,那可真是一般女人想穿都穿不上的好貨。


    王佩瓏臉皮時薄時厚,在鳳年跟前她就是那個一般女人,溫柔小意隨便地來;可她為了讓萬顯山高看一眼,就非得拿出不一般的氣魄,心裏分明是朝那身好衣裳瞟了好幾眼,可她愣是忍住了,極力地要對它們予以漠視。


    論做人,她自有一套原則,跟萬顯山的有仇跟衣裳沒仇,穿是不能立刻穿了,可她欣然收下,收下就放一邊,試都不帶試的,幹脆等到今天才拿出來,可見一點都不擔心旗袍是做大還是做小,襠是開低還是開高。


    ——萬顯山要是肯用起心思,那真是處處精心,一絲紕漏都不帶出的,這一點她早就知道。


    不然外麵的人怎麽都說他會玩,玩的那麽漂亮。


    新衣服穿上身,鐵鏽紅上再繡牡丹,兩朵極巨大的花分布在胯和胸上,走走停停都是花開,豔的可叫一個猙獰。


    因在萬顯山的地盤,王佩瓏沒敢太放肆,別的都不幹,隻一門心思與自己那顆腦袋作鬥爭。


    今日已是十月二號,生日當天,她那頭短毛經過這段時間的肆意生長,又長了幾寸,可以梳出較為俏皮的中性發型,她拿起上好頭油使勁把那頭齊耳的短發往後梳了,可惜直的不直,卷的還是卷,還真是怎麽搞都逃不開俏皮兩個字。


    “不好看、一點都不好看。”王佩瓏用木齒梳死命把卷的地方拉直,無聲地衝鏡中的自己嚷嚷:“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俏、什麽破頭發......直!趕緊給我直下去!”


    可惜,從中午跨越到下午,她那顆頭不堪淩辱,梳的愈加毛躁,簡直炸成了倒立的刺蝟,末了該直的還是很直。


    王佩瓏摔掉梳子,自覺是個廢人,白忙活一中午,一點成果都沒有,她非常沮喪。


    沮喪到下午五點,有下人來喊,說老爺剛剛從書房出來,今天提早開飯。


    王佩瓏聽得開飯,馬上就不沮喪了,精神一振,都不用下人來領,自己走著就要過去吃飯。


    小男仆怕她冷,還上趕著想去茶水房給她灌個熱水袋抱著走,可惜年紀太小,腦內空白,熱水袋是沒找到,整顆頭卻是差點扭了個一百八十度大旋轉,就看她一搖三晃地下樓梯,那嘴張的最少能塞三顆核桃。


    他看的是人的背影,那背影凹是凹,翹是翹,腰是腰,屁股是屁股,沒有一處多長,也沒一處少長。


    衣裳沒有白做,果然是合絲合縫,非常合身。


    男仆一看看出去老遠,等看不到了才把頭擰迴來,感覺脖子真酸。


    見識不多的人就感慨不出什麽,就隻能看出一身衣裳做的太好,唯一美中不足一點,是穿的人太白,麵無血色,好像是身上的血都染進那兩朵花裏了,豔也不是好豔,很危險。


    頭迴被放出房間,說難聽點就跟毒蛇出籠是一個意思,王佩瓏就感覺門裏門外的空氣都不一樣了,雖然距離萬公館的大門還很遙遠,但是如今能自由活動就是很可貴的,有此等新鮮空氣幹嘛不吸,她得趁機再多吸幾口,就當是冬眠過後跑出來吸氧了。


    可單就唿吸順暢,也不行。


    她下樓的時候腿還有些軟,好像丹田的氣隻能走到上半身,說不準什麽時候腳上還得抽一下子,可能是懶的太久了,腿上的肌肉長久地受了冷落,心有不甘,於是冷不丁地就要上下抽一頓筋。


    得虧她隻是個唱戲的,並不會什麽武功,不然以萬顯山的個性,縱使她神功蓋世,他也有辦法把她炮製成病秧子,比自斷經脈還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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