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雙喜這個透明人當的可以說是收獲頗豐,但也夠吃味的了。


    首先,他學會了許多平生聞所未聞的俏皮話,每一句都打著機鋒,每一句都意有所指,他是真沒想到老板和她都那麽能說,這倆要是不想停,那大可以對坐著說上一夜,句句不帶重複,句句都可引為經典,俏皮的他眼角抽筋,思維幾乎要跟不上他們的嘴。


    其次,她那個狀態不對,鬥誌昂揚,病秧子的身體炯炯的眼睛,沒有裝模作樣,沒有擺出清高孤傲的假象,她是真的運用起周身的力氣和精神,來和她心目中那個壞人去鬥,去搶。


    當事則迷,旁觀者清,她沒有察覺,但行動已經證明,她將萬顯山當做唯一的高山,此生不是跨過去,就是被壓死過去。


    除了萬顯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她這樣。


    在她和萬顯山的故事裏,他插不進去。


    ——區別待遇,果然是區別待遇。


    洪雙喜雖不至於灰心,但內心的確是不大好受,其觀感就像是一盤好肉擺在眼前,原先就隻是擺著,香氣四溢美味多汁,擺就擺了,擺的還老遠,誰看都不要緊,可後來來了人,啪一下把整塊肉拿走了,看都沒得看,吃都沒得吃,還不如它從來都沒出現過,也好少了這一頓欲望上的煎熬。


    他沒上過學,生存的本事和知識都是從垃圾堆和街頭學來,垃圾堆裏的文學當然是不算什麽,頂多教會他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縱然老板賞他臉,他殺人放火樣樣肯幹,可無奈自己那口齒實在是不伶俐,不是‘嗯’就是‘哦’,多數時間也就比啞巴強上那麽一點,要想觀摩、並且學會老板和她說話時的那種俏皮,他是晚了,也難了。


    認識她是最早,起步卻是最晚,他知道他是錯過了好時候。


    可是無妨,他也有本事,也有優點。


    他唯一勝過老板,勝過萬顯山的地方,就是耐心。


    隻有耐心。


    透明人當久了也不透明,還是會礙眼,萬顯山看佩瓏那床被子被禍害的不行,就朝旁邊一伸手,接過阿大遞來的帕子,朝她每根手指上去擦。


    擦到一半,他微微側了一下頭,身後的洪雙喜立刻明白了。


    根本不用多吩咐一句,他直接就後退出去——順手還帶上了門。


    王佩瓏是病的犯懶,一身台上功夫大概都要懶沒了,你看她都懶得下床,頭上出汗用被子擦,手上沾了什麽都往被單上蹭,此舉倒不是衛不衛生的說法,隻是有點邋裏邋遢,叫人不看則已,一看就恨不得把她那爪子擰下來,好好管一管。


    萬顯山給她擦手指頭,指尖擦到關節,王佩瓏盯著他看了半天,萬顯山都沒有抬頭,還是很仔細,就那麽弄幹淨她的手。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在她出聲後,在他看向她前,王佩瓏就漠然地收迴了視線,說:“一旦我做的不好,不合你規矩,你就打我。”


    萬顯山擦拭的動作一頓,是真不記得,但還是問:“哦?那我當時打過你哪裏?”


    “好多地方。”


    王佩瓏知道他那眼光鋒利,就故意避開,低著頭一點一點地迴想:“打手心、打屁股......哦我想起來了,最厲害的一次,你把我臉都打腫了。”


    她肯定是想到不好的事情了,一下克製不住,立馬反饋到臉上,還要把手抽迴去,不讓他碰。


    佩瓏,坦白講,她也太記仇了一點。


    萬顯山最討厭翻舊賬這一套,但因為相隔這幾年,他們彼此都各有變化,又由於翻舊賬的對象是她,他便格外能容忍,並且她那手還被他攥在手裏,她力氣小的可憐,實在抽不開了,就隻會衝他幹瞪眼。


    “那你講吧,我聽著。”


    萬顯山知道她起了這個頭就必定要討論出個結果,沒有結果她那個牛角就能往死裏鑽,於是便煞有其事地陪她一起想,想也是帶了些許目的,是想撇清自己當初的惡行,同時小小地開脫一下。


    “不過,我怎麽記的跟你不一樣。”


    他瞄了佩瓏一眼,發現她還在煞有其事地數,就半開玩笑一般地笑道:“我當時就記得你小,小東西偏偏有個倔脾氣,整天都要纏著我,不許我出門,不許我見其他人,我不過稍微說你兩句,你就砸掉我新盤的兩顆核桃,我看你這脾氣長大了興許會吃虧,才稍微打了兩下。”說完,他本來想再笑一聲,可惜佩瓏的眼睛讓他收斂了笑容,又說道:“真的,我就記得這些。”


    聽他口氣,說的仿佛理所當然一樣,擺出大家長的態度跟她講:他就算教訓她,那也是為她好。


    王佩瓏一擰眉毛,左手被攥住了她還有右手,她照樣可以給他一巴掌。


    什麽?萬顯山他剛才說了什麽?她纏著他?她不許他見人?這種話是人說的嗎?!他憑什麽把錯都推到她頭上,都三年了,三年他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到底是誰把她逼成現在這樣的、這混蛋到底還有沒有點良心?!


    不對,他說的完全不對,全都不對。


    ——錯的、都是錯的!!!


    她把手舉起來,舉得高高的,卻遲遲扇不下去。


    萬顯山就麵對麵地看著她,他知道她扇不下去,為什麽不扇,或許還是不敢。


    佩瓏吝不吝惜給好臉色不要緊,他身為待客之主,卻是時刻要保持好脾氣的,哪怕幹的事兒多數時候都挺缺德,但至少麵上挑不出毛病,要病也是把人氣病,他這一方絕對是毫無錯處可挑。


    “繼續。”


    萬顯山觀察她,觀察地毫不驚訝,隻是輕輕捏住她高舉起的手,一點點放下,一點點收緊:“說吧,我給你機會說,你把我當初對你做的都講出來。”


    “做就做,做過就是做過,我不會為此而道歉,你也不要奢望我會道歉。”捏的力道一下沒控製住,就顯得分外疼痛。好在知道她怕疼,他便驟然鬆開她,擺出一副傾聽的姿勢,然而又說:“你想開口,那我就聽。”


    不想,他就不聽。


    ........


    如他所料,佩瓏並沒有開口。


    她選擇沉默。


    真的,她不是不敢,她是說不出來。


    太多了,她該從何說起?


    擺明是無話可講,無冤可訴了,已經憋屈到了腹內空空都要反胃作嘔的地步,但她還是悄悄安慰自己,說你不要急,總有一天,萬顯山會有報應。


    還有,我當初真是瞎眼了,怎麽會愛上這樣一個人?


    這個問題直到她現在都弄不明白,從智商層麵和感情層麵都弄不明白,所以她隻好籠統地認為自己是瞎了眼,她當時目盲心盲,一定是個瞎子。


    手指頭不知何時蜷成一個拳,狠狠砸到床麵上,原本嗓子裏還有積蓄的嚎叫,然而王佩瓏憋屈的勁一過,還是把它壓了迴去。


    一眨眼,她身上那種怒氣洶湧的氣勢已經消去了,獨剩滿腔頹然。


    “這次你贏了。”


    王佩瓏無意識地盯著自己的拳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我什麽都說不出來,無話可說。”


    萬顯山神色不善,沒有料到她這麽快就放棄,這樣也好,她無話可說,他也無錯可想,這種沒事兒找事兒的事情以後還是少做,最好連話頭都不要起了,佩瓏的一切思想和恨意的來源都與他無關,他不追究不是因為他良心好,是他沒那個空!


    他是真不愛聽女人聒噪,更不知道佩瓏為什麽總那樣激動,脾氣一急就要抽風,而且說來就來,他明明講過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女人的心隻有女人能搞明白,他能把她收迴身邊就已是萬幸,他們能像現在這樣對麵而坐,這也是萬幸,三年前他真的以為他要失去她,他就是化身天羅地網,也是抓不住她。


    她要和他擺出對峙的局麵,他根本不氣,通篇看下來就隻有無奈,是大人看孩子的那種無奈,他想她實在不乖,教的不好帶的還歪,他也有點責任。


    何況佩瓏才多大,今年的生日過掉,滿打滿算才十八,說女人是女人;說孩子,她依然可以是孩子。


    在他這裏,她長不大。


    王佩瓏頹然了片刻,另起一題,隻說:“我餓了。”


    萬顯山笑一笑,順勢下坡:“好,待會想吃什麽?”


    晚飯不在廳開,直接放到房間裏用,萬老板親自接過下人遞來的碗喂她,還是上次喝過的皮蛋瘦肉粥,他做的比下人還要仔細,不消她多提醒,把裏麵的蔬菜絲和皮蛋挑去,吹過三遍之後,再送到她嘴裏。


    王佩瓏木然地吞咽,額頭蒙了細微的汗,她隻要一氣就恨不得歇斯底裏,她懷疑自己是真的有病。


    萬顯山喂到一半停了,她立刻抬起頭:“為什麽你不繼續喂我?”


    “你的胃不好,適合少吃多頓。”


    “誰說的,我吃的下。”


    “那就張嘴,再喝一口。”


    萬顯山喂熊孩子似的,瞅準了機會就往她嘴裏賽一口,在她咀嚼時就停下來撥弄著碗裏的菜絲,好脾氣道:“放心,我今天不走。”


    王佩瓏嘴巴動了一動,最終也沒想出什麽反駁的話。


    還有,她的胃是真的塞不下了。


    這一碗粥給她喝的漫長又纏綿,她那個靈魂已經漂浮到了上空,就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隻能看到他的眼睛。


    其實按照私心來講,萬顯山的溫情皆是有所目的,並不是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他就是單純地希望佩瓏始終保持那不怎麽好的胃口,並且細看這粥,有汁有水還有肉,喝下去著實的滋補身體,他就擔心她那身體恢複的太快,自己便又要琢磨該用什麽藥來拖住她。


    佩瓏頑強的生命力幾乎到了讓人折服的程度,首要目的就是一個‘生’,並且腰杆子挺的比那些標榜獨立自主的新女性更要強硬,萬顯山就佩服她這點。


    既然澆不滅她生的意誌,那就隻好曲折一點,怎麽方便怎麽來。


    如今別的他倒不怕,就怕她再這麽一頓好一頓壞地拖下去,幾乎是要自帶抗體,百毒不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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