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顯山同周-佛海一見恨晚,相談甚歡。


    有利益往來,但是互不牽連,單純是為了雙方背後的圈子而結交,這樣的友誼相對比較持久,尤其新到任的周市-長實在是比前頭的陳市-長要親切太多,而且廣開商路,重新整頓了日商會的內部人員,從說話到辦事無一不是熨帖富有誠意的,萬顯山無法不對這樣一位名門紳士產生好感;


    無奈他播種甚多,至今還沒真正趕上好收成,不然他早就和周市-長結出一門好親,有女兒的嫁女兒,有兒子的嫁兒子了。


    交談時兩個人有意無意迴避了當初的陳市-長這一話題,其實不必費舌提點,按照萬顯山的意思,也是斬草務必要除根,小孩子長大尚且需要時日,不過這第三位少爺卻是正當其時,年輕又漂亮,單是一個‘失蹤’報出來,似乎並不能全然地安撫人心。


    這話是一點錯都沒有,但萬顯山就是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一個陳安年都死了,再來一個陳鳳年也不能翻出多大的天,陳康柏的老命斷送在他手裏,他出於獵奇心理,就非常希望陳家的獨苗能在他手裏活出本錢,曹操當初不還拿漢獻帝當寵物一樣的養麽,這顯然跟他萬顯山養陳鳳年是一個意思。


    養一條命,目的說不清,至少得先對得起小白臉每日的醫藥費和打針所花掉的錢。


    萬顯山從來不養閑人,偶爾養一迴,理由也是五花八門。


    佩瓏不喜歡,陳鳳年死路一條;


    佩瓏喜歡,陳鳳年活的戰戰兢兢,還是死路一條。


    他要他死,他就要死。


    曾經大肆播種,隨心所欲的好時光已經成了過去式,他那良心發現遲來了好幾年,發現的頻率也可以說成時有時無,比如他想到佩瓏受過的種種委屈,良心就很自動地屏蔽,比如佩瓏好好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就是進不進戲班她也是正宗的小姐出身,是骨子裏就有傲氣和嬌氣的,可他僅僅是看著順眼,就把她搶了迴來,賞玩後卻又把她丟開,這些就不止是‘委屈’兩個字可以蓋過的,這就算是屏蔽不掉,已經成了疙瘩,長到心上了。


    為這個,所以他善心發作,願意留著三少爺,隔三差五一頓好飯,要不就是一頓好打,反正好死總不如賴活著,他相信是個人都會感激他的。


    可惜小白臉挨了打,不服氣地還要咬人,結果又被打了第二頓,搞得新傷舊疾一起爆發,兩個月就已經半死不活,離傻子和瘋子差的隻剩一步之遙。


    傻子和瘋子不比拆白黨和敗家子,身上沒有一處優點,簡直人見人厭,車見車爆胎——有人要才是見鬼了。


    可是架不住佩瓏喜歡。


    萬顯山知道小白臉就是真的不如從前體麵,佩瓏也一定是喜歡,一定是要他。


    她那個小腦瓜他始終看不懂,不懂她看上小白臉哪裏好;


    難道就是看他白?看他脾氣好?


    對著周市-長談笑風生,任誰都看不出萬顯山的苦惱,他發現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該拿陳鳳年怎麽辦了。


    想不出個所以然,那就不要去想,先放一放。


    走出周市-長家門口時,萬顯山看到一對活寶坐在沙發上扯著一根毛線玩‘挑棒棒’,周家這兩個孩子顯然是很懂禮貌,都穿著時新的開司米小洋裝,看見客人便放了手裏的毛線雙雙跑來,哥哥領著妹妹半鞠躬,妹妹的門牙還缺了一顆,說話軟軟糯糯,有點漏風,站在那裏跟他一口一個“叔叔再見”。


    萬顯山看看兩顆小腦袋,哥哥的頭頂有個小渦,妹妹則是天生的自然卷,真是一對寶貝,比那個丟進育幼堂的小蘿卜頭好叫好上一萬倍。


    萬顯山沒養過小孩,也不喜歡小孩。


    但捫心自問,他如果有,那應該是比麵前這兩個還要好出一大截的。


    周家家傳的尖下巴長鼻子,他和佩瓏卻是實打實的漂亮人,佩瓏叫他弄大了肚子,等過個十月再給他生個孩子,姑娘也好小子也好,他們的孩子不輸人,必然是漂亮的過分。


    不過佩瓏平生最要臭美,照鏡子就說自己好看,不像他就比較內斂,一般隻放在心裏說。


    萬顯山沒想到來一趟周家還有意外收獲,他竟然被周家的兩個孩子刺激的起心了。


    這兩個小孩可愛,好看,從小吃好喝好,受盡寵愛,過得就是好人家的日子。


    萬顯山不愛盯著別人養的小崽子看,再看也不如自家的好,何況他又沒養出個果實來,唯獨是燒心,是身上不知從哪兒開始燒起了勁,就想著要迴家,把那勁放到佩瓏身上好好燒一燒,讓那火燒的更旺。


    有些女人的命門不是男人,是孩子,似乎有了孩子的女人都會收心——就是不知道佩瓏能不能算在‘有些女人’的範疇裏。


    她也該收收心了。


    揣著一包火,他迴家找佩瓏,萬家的下人都是很有眼色的,就告訴他佩瓏小姐今早嫌這裏的點心不好吃,剛才叫人開車到一心齋買煎包去了。


    萬顯山聽後有點不悅,但還是一個人迴書房練了會書法,又憑著記憶和創意打了套自創的五行拳;


    打拳打出一身透汗,他又進浴室衝了一把冷水澡。


    等到幹完這幾件事的時候他書房裏的茶水已經續了三趟,萬宅的好茶葉都是幾百塊一斤地從杭州和安徽那裏進,他這種喝法簡直等於在喝金子,細算起來每一口都是錢。


    茶水和邪火並不相容,似乎還隱隱地壓了一頭,萬顯山本來是想大白天就和佩瓏樂上一樂,可惜佩瓏不給他樂的機會,三天兩頭做新衣服,新衣服從十八穿到三十八應該都是綽綽有餘,她卻依然樂此不疲,一身旗袍赤橙黃綠青藍紫缺了哪個顏色都不行,真沒想到漂亮的衣服和頭麵竟是如此的讓女人快樂,他看她幾乎把正經的唱戲功夫都給忘了。


    好,蠻好,還是忘了好,萬顯山由衷地認為這是好事,心說衣服到他手裏隻有脫和撕兩條路,而佩瓏成天往麗都跑,能接觸到的人那麽多那麽廣,她那顆小腦袋裏的鬼點子又實在太多,到時候天時地利人和湊齊了,那她手裏就遠遠不止兩條路了。


    他等人等的實在無聊,又正好沒有事做,於是閑庭信步地在自家的花園閑逛,期間還叫下人跑去廚子那裏嘩啦啦報了一串菜名,菜名裏自然包括了昨日飽受讚譽的獅子頭,說這些菜都是老爺晚上點名要吃的。


    等來等去,他沒等來佩瓏,先等來一通電話。


    飯點時間來電話,要不是打的人太沒眼色,要不就是事情馬上要壞,得趕緊打過來跟老板報備。


    虧得跟壞事無關,電話裏是老裁縫,老裁縫在老字號上班,講話很客氣,隻說小姐先前定的旗袍做好了,想要隨時都可以來取。


    萬顯山並沒往心裏去,稍稍盤問過幾句,便想等會要不就指派個人替佩瓏跑一趟,把衣服拿迴來。


    時間過掉沒十分鍾,第二通電話又不適時地響了起來。


    這迴他接起來,電話裏的噪音就嘈雜多了,亂的很。


    對方一聽被接起,劈頭就喊,大叫著:“老板!人沒、沒了!!”


    ........


    萬顯山麵不改色地聽完了整通電話。


    聽完直接就把電話掛了。


    他這一掛,空氣頓時就不是原來那個空氣,周邊下人就感覺萬宅從春季一下進入冬季,老板褪卻了肉身,化作黑麵神從天而降,將滿滿當當的烏雲帶進宅子裏,是人是鬼都不敢喘氣。


    躲開,全部躲開,這個時候沒人上前去觸黴頭,老板生大氣了,誰上去就是死。


    有膽子小的往客廳瞥了一眼,迴來腿肚子就已經開始抽筋,心想這時候要能來個出氣筒,能給老板出出氣就好了。


    無奈人都是惜命的,換成誰,誰都不願被出氣。


    周圍又安靜又冷,跟冰窖一樣,萬顯山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冰窖中心,他一個人冷靜思索了一下,沒想通是哪裏出了岔子,不過憑心而論,他的確是挺想把阿大叫過來,然後朝那張醜臉狠狠踹上一腳,他的力氣是自小練出來的,發狠的時候能把人脖子踢轉個圈,當場斃命。


    幸好,阿大不在,照樣是充當汽車夫,送佩瓏去買東西,從而免於一死。


    萬顯山氣到頭反倒鎮定,唯獨臉還是陰沉,一言不發。


    下人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飯菜和獅子頭都已經做好了,可是猶猶豫豫的,他們就是不敢往老板麵前那張桌子放。


    萬宅今晚看樣子是不必開飯了。


    萬顯山剛才餓,不過現在氣的很飽,就不是太餓。


    之前對外報的是失蹤,可實際他卻把人藏到他位於金山的一處工廠裏,看管的人是阿大的手下,三天輪一次班,按理是不會出什麽問題。


    但它就是出問題了。


    現在可好,假失蹤變成真失蹤,他這裏還沒想好是不是斬草除根,小白臉轉頭弄了個隱身術,玩了個大變活人,青天白日居然就不見了。


    ‘不見’,但總能再見,小白臉再廢也是陳家的子孫,塌了天染了一身的病,然而依舊沒死。


    他不信任何人,更不信陳康柏不會留後手。


    萬顯山氣悶一場,暗叫可惜。


    但凡他再狠一點,狠一點點,那陳家就真的是斷了子,絕了孫。


    一點點,差就差在那一點點。


    可惜,實在可惜。


    ——在他的一切可惜中,萬宅的鐵門緩緩打開;


    小轎車開迴來了。


    王佩瓏一身暗紅的裙子黑色的風衣,神神氣氣的模樣,身後洪雙喜替她拎了不少東西,都是貴重的,需要拿紙袋子包成大盒子的,醜八怪私心裏愛慕美人的容顏,足下時刻緊跟她的腳步,這兩個人一醜一美,統一地下了車,又統一地走到門前,乍一眼就看見萬顯山背對著他們站在客廳,是故意在等候他們倆,心中又不免統一地敲響了警鍾,不複麵上的輕鬆。


    那站不是好站,看也不是好看,萬顯山那種眼神是個人都懂的,多看一眼都是膽戰心驚,看久了就要抖成篩糠,不打自招。


    王佩瓏出去的巧,沒等到鳳和祥的電話,反倒等來了萬顯山的毒打。


    說詳細點,是看他毒打。


    這次,她可算是見識到了,什麽才叫毒打。


    一耳光算什麽,那還是萬顯山手下留情了,她犯的錯再大,也隻是被扇巴掌,放到冷宮關禁閉而已。


    王佩瓏隻覺眼前一花,就有一道拋物線從她麵前直直地甩了出去,是萬顯山輕飄飄地一腳,輕的出去重的落地,是肉體在地麵的碰撞,是骨頭錯了位的脆響;


    這聲音聽著就疼,聽著就要抽冷氣。


    她被嚇住了。


    醜鬼真是好樣的,禮盒散了一地,他趴在那裏咬牙,大約是踹到了心窩,那張臉疼的扭曲了,側著看簡直更加的醜陋。


    她不敢直視醜鬼的臉,更是對萬顯山的心狠手辣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打起人來堪稱是一部武俠片與恐怖片的結合體,打的起興了甚至還會隱隱地笑出來。


    可怕,太可怕。


    她不知道萬顯山到底是抽了什麽風,不過左右那腿也踹不到自己身上,她這些日子沒有招他也沒惹他,這會規規矩矩的,不躲也不出聲,站著就是了。


    萬顯山腳下使了力氣,一腳就把人踢到服氣。


    他看著麵前這一男一女,腦子不知道在想什麽,可能想的一概不是好事,導致那張臉是越想越黑,黑的難看。


    “你。”他一指趴地上那個:“滾出去,找。”


    然後再一指站著的那個:“你,過來!”


    說罷,他帶著怒氣,轉身就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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