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顯山慢條斯理地、不急不緩地,將口中的這道大菜,享用殆盡。


    這讓王佩瓏感到神奇,因為居然真的有人能做到麵上從容不迫,手裏也從容不迫,從剝開盤扣,再到褪下外衣,他這一係列的動作,幾乎全可以用溫柔二字來形容;


    可他從骨子裏,就不是個溫柔的人。


    幸好,萬顯山做出的假象很快就被擊破,隻要一落到實際行動上,不論什麽樣的獵物,結局早就注定了,注定要被他拆吃入腹,從裏到外的,一遍又一遍。


    簡單點說,就是痛一半快活一半。


    王佩瓏總覺得這種事,通常隻有你情我願了,做起來才有滋味。


    可惜想是這麽想,她的身心已經無奈的被各分兩半,心是痛恨的,無奈身不由己,萬顯山的碰觸陌生又熟悉,閉上眼時是遠在天邊,可當她睜開那雙水汪汪的杏眼,他就在眼前。


    痛恨的人,與其說是萬顯山,其實自己也算一個,因為此刻他們終於是徹底地麵對麵了,徹底的攤開一切了。她恨他,那樣恨他,可他同樣也熟悉她,從開始到現在,他從來都有辦法,叫她用身-體作出迴答。


    王佩瓏在朦朧間就想,酒精,果然是好東西。


    她感受到動靜,他惡狠狠地,似乎是存心不想讓她好受,萬顯山的力氣她是知道的,他的手掌那麽大,幾年前他就是那麽大,不費吹灰之力的,就能捏死她。


    ......對的,他肯定是記恨她,她光明正大地找了另一個男人,明晃晃去刺他的眼,毫不避忌;她還大言不慚,說自己有多麽喜歡鳳年,現在報應來了,他要懲罰她了,她今晚真是心靈和肉體一齊受到煎熬,她這叫活受罪。


    可明明剛才,萬顯山還那麽好說話,那麽溫柔地跟她說話。


    他還端著酒杯騙她,還要她乖乖地,他隻要她聽話。


    有那麽一瞬間,她都以為自己是返老還童了,她所處的依然是那一年的秋天,那時恰逢她情竇初開,剛學會愛一個人,便愛的酣暢淋漓,愛的無法無天。


    那些時光,確然是當得起‘絢爛’二字的。


    汗水劃過額頭,流過眼角,王佩瓏突然覺得有點委屈,突然覺得這樣很不好受,她兩年前有哪次沒有乖乖的,有哪次沒有聽話,這個男人說的什麽她都聽,可是聽話的下場又是什麽,她又得到了什麽?


    太苦了,真的太苦了,她真是恨透了聽他的話。


    原來跑的再遠都要物歸原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她得不到相應的感情,最終也隻是一個“物歸原主”,可見她並沒錯恨他。


    在暈眩之中她忍了再忍,依然忍不住,還是要伸手推他,甚至差一點就要求饒。


    好在,她忍住了。


    萬顯山被她一推,停了一下,就一下,兩隻黑眼睛,黑壓壓地看向她。


    “小東西,以前的本事都哪去了?”


    他笑,笑聲從胸腔裏透出,沉沉地,傳進耳朵振聾發聵:“忘了不要緊,我幫你重新想起來。”


    ...............


    一場事畢,鬼使神差地,萬顯山撫摸著她的臉頰,動作依然是熟稔、溫和,久久地,才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他說:“還是你最好。”


    這樣的話語似是茫茫的浪潮打向她,漩渦一樣,窺不見其中的暗藏的鋒芒。


    而她沉浮其中,尋不到方向。


    王佩瓏覺得累極了,她要睡了。


    在陷入真正的黑暗前,她由衷地想,還是鳳年溫柔,還是他最好。


    幸好她沒有說夢話的習慣,不然或許萬顯山會更生氣,因為她做的夢裏他隻出現在開頭,剩下的人都是鳳年。


    她並不是個博愛的女人,一顆心髒也是普通人的大小,所以她隻能裝下這兩個男人——曾經的,和現在的。


    王佩瓏不太睡的慣萬宅的大床,但她睜開眼睛時,外麵的太陽已經升的高高在上;


    不光太陽,萬顯山也高高在上,在她沒醒的時候,他就已經換好了衣裳,用膠狀摩絲打理了頭發,正坐在沙發上用讀尺很仔細地看著報紙,小茶桌上放著下人端來的早餐,是很簡單、很精致的清粥小菜,和她小公館裏的清粥小菜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王佩瓏拿手背擋住臉,她被太陽光弄得眯了眼睛,恍惚就看見他放下報紙,就那麽背著光,朝床邊走來。


    萬顯山的心情看樣子很好,女人賴床不起不是好習慣,是奢靡懶惰的前奏,男主人看見隨時都要發牢騷的,可萬顯山他並不在意,側身坐到床沿,反倒問她現在肚子餓不餓。


    王佩瓏發尾都睡的翹起,懵的厲害,說你吃吧,我不餓。


    說話的時候她的表情不太自然,一方麵是沒睡醒,一方麵是即便沒醒,她的腦袋也該醒了,萬顯山這樣的若無其事,她總不能跟他一樣,她每天要算計的事情那麽多,首當其衝就是怎麽背著麵前這個男人,偷偷尋迴她的鳳年。


    她說不餓,萬顯山卻覺得她餓了,要她起來喝點粥,以前佩瓏在他身邊一天三頓都有保障,現在換到戲班子裏能有什麽好,忙起來頂多一天一頓,他看她的小臉蛋比兩年前還要尖上一些;


    雖然經過一陣摸索,他發現她的身-體的確是長開。


    看到喜歡的人長肉總歸是心情好,萬顯山伸手替她將衣服拿到床邊,是一套嶄新的莨紗旗袍,他非常不介意替她親手換。


    昨天的衣服因為在床上東揉西皺的緣故,已經糊成一團,早被下人拿去換洗了,王佩瓏一看那配色就頭疼,萬顯山和鳳年顯然是兩個極端,鳳年喜歡她素,萬顯山就喜歡她豔,豔冠群芳的豔,走出門她壓根就不用自我介紹,人人都曉得她是萬顯山的女人,是萬老板的姨太太,萬顯山將她打扮好看了,那也是給自己麵上添光,有利無弊。


    但是沒選擇,不穿衣服難道還要裸-奔?她可沒這個癖好。


    王佩瓏一直有起床氣,但是在萬顯山這裏她的氣就自動消去,起臥都像個木偶,以前是習慣了討他歡心,現在是習慣當塊木頭,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她是假意妥協,但打心裏不信萬顯山真的會改;


    所以她管這叫忍辱負重,再不濟,權當是為了鳳年罷了。


    萬顯山似乎是昨晚痛快了一番,把他痛快舒服了,原本是很刻薄的一張嘴,時刻都能把人說到想跳樓的,可今天他突然就把身為人上人的那股良好修養給記了起來,心說既然已經成功拆散這對小鴛鴦,一左一右地分別把他們攥進手裏,這時候再出言調侃佩瓏前功盡棄,似乎也沒多大意義;


    事已至此,他隻需稍作旁觀,一個人幸災樂禍就可以了。


    十分鍾後,王佩瓏全身整潔,換好新旗袍,一屁股坐到萬顯山對麵,吃起了早餐。


    她的若無其事一直都是裝的,但就是裝,她也能裝的以假亂真,這就是她的本事。


    萬顯山從上到下地打量她一遍,覺得從身體再到視覺上都非常舒適,便十分愜意地重新拿起報紙,不太說話,偶爾說,也是‘這個好吃’、‘這個多吃一點’、‘再喝一口’這樣的話。


    王佩瓏撐到眼冒金星,但是不能不吃,不能不喝,這是大老板的命令,她聽總比不聽好。


    吃到一半,萬顯山看她實在是一味大嚼,食不下咽,終於開了尊口:“算了,吃不下就別吃了。”


    王佩瓏立馬擱了筷子,兩眼直勾勾的,就是不往他那邊看,繼續裝傻。


    萬顯山看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打扮了,兩片紅嘴唇光澤又豐潤,連裝傻都很美,於是大手罩住了她的小手,捏捏碰碰,很‘和善’地問她:“還打算接著唱?”


    王佩瓏飛快地抬動眼睫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迴答道:“嗯。”


    “不許唱夜戲。”萬顯山說:“出了麗都直接到我這裏來。”


    開始了,他又開始了。


    王佩瓏想,就是這種口氣,他說東就不許往西,他又要伸出魔爪,又要開始控製她了。


    她早就猜到會是這樣。


    萬顯山後麵一連提了好幾個要求,王佩瓏除了‘嗯’就是‘哦’。


    但是唯有一條,她有些不願意。


    萬顯山說:“等會迴去,把小公館退掉。”


    這次王佩瓏沒有再‘嗯’下去,心裏想的是‘憑什麽’;


    可話到嘴邊,她說的卻是:“為什麽?”


    萬顯山沒有說為什麽,玩味地對她笑一笑,他讓她自己琢磨。


    他的反應王佩瓏看出來了,意思是她自己既然心裏有數,裝傻都已經沒了意義,犯不上再問他為什麽,迴去乖乖把小白臉添置的小公館給退掉,從此跟陳鳳年一刀兩斷,他萬顯山大人有大量,二手貨物歸原主全價迴收,一切都既往不咎。


    王佩瓏不好跟他爭辯,更不好指出是因為鳳年;


    這時候她也顧不得再裝什麽矜貴了,隻能壯著膽子跟萬顯山東拉西扯了一大堆,最後通過據理力爭,她得以保留小範圍的自由,至少小公館不住了,她還可以另尋一處洋樓,不必整個人都住進萬宅裏去。


    ...可惜她不知道她據理力爭的樣子在萬顯山眼裏隻能當個樂子看,不過是從一個稍微大的籠子轉移到另一個小籠子裏,囊中之物而已,她還覺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還覺得自己格外占理,他想他的佩瓏大概是跟陳三混的太久,竟然也混的那麽天真,天真和狠毒互相交匯,真叫他刮目相看。


    最後,他摒棄前嫌,再度重申,要她乖乖迴來,迴到他身邊來;


    他說這一次,他不會虧待她。


    對此,王佩瓏隻給出兩個字:“休想。”


    她沒忘記自己的小皮包,一個人神智霧智地走出門口,覺得據理力爭太累了,收獲也太少了,萬顯山給她描繪的生活跟她想象中的相差甚遠,盡管和鳳年許給她的比起來,兩種生活是同樣的金光燦爛,她的康莊大道依然能走的順暢。


    可是這不一樣。


    鳳年從來不反對她唱戲,萬顯山也不反對,隻不過做他的女人,出來唱戲注定是沒有觀眾,因為從頭到尾,看客就隻有他一個;


    對她,他是從來都不講道理的,他隻要獨享。


    外麵的車子照樣在等她,王佩瓏一路出神,外麵太陽往下一照,她猛地就被車上的醜鬼刺激到了眼睛,清醒之後便頗想扇自己一巴掌,問自己這是在幹嘛呢,被萬顯山睡了一次還不夠,睡醒了還賴在他的地方不起來,他要你站你就站,他要你坐你就坐,現在他幹脆發話,連小公館都不讓你住了,你居然還答應了,你說你是不是賤骨頭,這個惡棍一給點好處你就開始飄起來了,你說你是不是賤?!


    她一跺腳,滿腔悔恨地坐到了車上,雖然鳳年開的支票足夠她把租金交到明年,但她還是準備迴去退掉鳳年為她置辦的小公館;


    真的,她很舍不得,滿心滿眼的舍不得。


    那是鳳年親口說的,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他說,那裏就是他的淨土,是他們的愛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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