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都門口早就沒多少人,通常人們看戲之後就要宵夜,要跳舞,興許那群老爺公子的下一個地點就是大世界和百樂門,這是基本流程。


    王佩瓏走出去,看見那輛漆黑的小轎車停在路口,那是來接她的。


    上次一通電話把她搖走,那是借了師兄屁股的光,這次萬顯山要她過去,真是什麽打算也沒有,既不是教訓也不是要她賣唱,隻是單純的想和她聊聊天,敘敘舊情,雖然擺明了是一個有情,一個無情。


    王佩瓏捏著小皮包,因為這麽多天的連軸轉,幾乎累到在車上要睡著,但是她在眼皮快要閉上的那一刻立馬就克製住了,認為這種時候千萬不能睡,她在萬顯山麵前一向是抖擻精神,毫不露怯的,甚至她內心裏覺得萬顯山如今肯高看自己一眼,也是因為自己骨氣和傲氣尚存,看起來非常的有種。


    她是立誌要翻身,立誌要出頭的人,純情、美麗如鳳年這樣的男人是她的理想,除此以外,她什麽都別沒有變,依舊是唯我獨尊,做就要做獨特的那一個,一定要區別於茫茫眾生,活出特色。


    於是她立刻坐正了,手裏的小包也擺的很正,很平整地放在她的膝蓋上,像教會學校裏的女學生,貞潔第一,戀愛第二,把那種非常做作的正經發揮的淋漓盡致;


    可她不知自己嚴肅的太過,身上已經有了點老氣橫秋的味道。


    後視鏡裏,她板著臉,不笑不動,拖累的車裏氣氛降至冰點,連唿吸都是寒氣。


    洪雙喜默默看她,在心裏不動聲色地做出評價:裝模作樣,氣量極差。


    但是捫心自問,她還是比花曉娟好,花曉娟實在太吵。


    他的眼角一直瞥到後麵,不肯錯過任何風景,他很懂她,他想這個女人肯定知道自己的優點,她的優點就是天生麗質,不論是小丫頭模樣,還是長成大姑娘都很美,隻是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就算板著臉也很好看,活脫脫的冰山美人。


    不過他不喜歡她這樣,感覺美則美矣,可惜太像冰雕,太不近人情。


    幸虧冰雕再冰都會自己化開,王佩瓏顯然是知道怎麽把自己的優勢擴散成最大化,冰雪消融微露初光的那一刻是男人最想看的,她在車上板了一路的臉,一下車就換了一副麵孔,說不清是什麽感覺,總之是能使人神魂顛倒的,一個散漫的眼波拋出去,多少個自作多情的冤大頭要跑上來接收,以為她是對自己有那麽點意思。


    這個女人,隻要她想,那麽她可以對任何人都有意思;


    唯獨對他,她不會的。


    她的眼界多高啊,眼光也那麽挑,一個人的裏子和麵子,他首先就失了麵子,她眼中看見的與自己看見的不一樣,他看見的是她豔麗的美,還有惡毒的內在;可結果呢,她連他的內在都不看,眼裏就隻有那道疤,醜陋的疤;


    興許這輩子,她也不會看上他。


    他把這一切看的太明白了,所以由不得他不恨她。


    剛才下車時,他看見她太不小心,左腳的高跟蹭到一顆小石子,一下便戳進地上的磚縫裏,差一秒就要崴腳。


    可是那一秒在洪雙喜這裏就不叫一秒,他簡直快如閃電,在關車門的一瞬間就把她提了起來,很小心地護住了,沒有讓她摔倒。


    他那雙手伸的非常及時,隻不過好心沒好報,王佩瓏一句謝謝都不跟他講,站穩了就朝前走。


    在她身後,他保持著攙扶的姿勢,久久地立在原地;


    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女人一邊走,一邊朝自己的左肩和左臂上來迴拍掃,像在替自己拂去汙穢,掃去灰塵;


    這是下意識的習慣,她的習慣。


    她一定不知道,這樣做會讓看的人多恨;


    這女人,她真是能叫人恨出血來的。


    洪雙喜知道,她是嫌他不堪入目,更嫌他的手替萬顯山染了無數血債,髒。


    於是他收迴手,一點點地、深深地唿吸,吐氣之後再唿吸,就那麽重複著。


    寒氣進入喉管,再從鼻腔釋放,輪返往複,使人冷靜;


    最後,他保持良好涵養,將憤怒消化於無形,依然不驕不躁,不生氣。


    到了老板的地盤,大小的跟班立即便噤聲,洪雙喜已經默默平複好心緒,更是對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反倒他身邊的汽車夫還嫌看不夠,半搖了車窗多瞄了幾眼,眼看女人遠遠地被接進了老板的宅子,嘴裏便忍不住吹了一聲輕哨,是真覺得這女人漂亮,難怪大老板這樣放不下,他要是趁錢了他也放不下——不是趁錢他也不敢要。


    洪雙喜坐在副駕駛,聽了司機一聲輕哨,什麽反應也沒有。


    給老板送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自己心裏想的倒是簡單,就一個想法:婊子才肯這樣“送貨上門”,他都沒嫌她,她怎麽敢嫌他,她嫌他背了人命和血債,她自己也不幹淨,兩年兩個男人,她也很髒。


    她遲早會更髒。


    ..........


    剛好,‘送貨上門’的那位此刻也已經緩緩移動,快走到大老板的房門口。


    王佩瓏很踟躇,萬宅裏房間很多,不過她在這裏生活過,所以並沒有迷路,隻是底下兩隻腳越走越慢,最後千難萬難總算挪到主臥那裏,她幾乎是一分鍾才走半米,剩下的時間都在原地踏步;


    首先,她不想跟萬顯山講禮貌,所以不想敲門;可是不敲門直接進去,又顯得自己莽撞,好像連原本的大將之風都失去了,像沒腦子的莽夫,無端又叫他看輕三分。


    真是糾結啊糾結.......


    王佩瓏不能忍受在萬顯山麵前的任何不完美,她在鳳年麵前一貫是矜貴,是體貼的,可是一轉到萬顯山這裏,她就格外的要講骨氣,格外的要臉。


    正當她糾結到快要撞牆的時候,房門裏傳出了聲音。


    “好容易走到這裏,現在才知道怕?”仔細聽,男人的聲音仿佛還帶著笑:“進來。”


    男人的輕笑聲,讓她想到麵對前餐正在磨牙的狼,狼如果能跟人似的輕笑出聲,那想必就是他這種笑法。


    王佩瓏愣住,好像他的聲音從遠方傳來,縹緲的厲害,導致她反而忘了進去。


    萬顯山依然沒有耐性,她不動,那就他動;


    他對她是屈尊降貴,連門都自己開,那隻大手輕輕一帶,先把她帶進懷,然後自己再上前兩步,房門再度被關上,他嗅到女人獨有的馨香,正緩緩在空氣裏彌漫,他想這迴總算是將裏外徹底隔絕了,他和她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他們兩個身處的,已經不是外頭的喧囂世界。


    現在,隻剩裏麵這個世界了。


    分明暖氣充足的室內,王佩瓏卻覺得有些冷。


    她冷到輕微地發顫,萬顯山知道,所以更抱緊了她,他的臂彎健碩有力,一旦被鎖住就無處可逃,等王佩瓏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已經整個人都被他抱在膝上,跟個孩子一樣,側過臉,耳朵貼近他的胸膛——這一度是她在萬顯山身邊還沒長成大姑娘的時候,最喜歡的抱法。


    萬顯山玩女人玩的漂亮,實際並不擅長哄小姑娘,但佩瓏那時的‘小’卻叫他記憶猶新,她個子小胸脯也小,什麽地方都小,唯獨膽子最大,他有時談生意都要抱著她,拿她當懷裏的一個掛件,這樣做純粹是因為好玩,那時的小姑娘心智未開,卻已經很懂得討好男人,她經常撩撥的他熱一陣燥一陣,燥的厲害了,便要將她就地正法。


    她恨他,他不否認;


    可她也曾愛他,這個她更要認,不能不認。


    想到這裏,萬顯山更收緊了雙臂,想要確認她真實的存在,不管是自願還是非自願,他的小姑娘到底是迴來,迴到他身邊來了。


    他猜佩瓏這迴終於學乖了,知道跟他硬起心腸也沒用,於是既不鬧也不掙紮,容他的手掌一寸寸掠過她的發絲、她的脊梁.......他對這具溫涼柔軟的身體是那樣留戀,抱住了就知道,他抱的是自己想要的人。


    可憐兩年以前,他從未發現。


    佩瓏的骨架小,手也軟,讓萬顯山愛不釋手之餘,更記起他曾經為了試驗她的手指頭能不能反著碰到手背,差點把她的手給一掰兩斷。


    實話實說,他到現在都不覺得自己的力氣太重,不覺得是自己不知輕重,怪就怪佩瓏太軟,她那樣軟。


    這些日子他忙的跟什麽似的,無暇去管控她與花曉娟的紛爭,時至今日才把陳康柏的產業全部收攏到自己名下。


    至此,滬上的半壁江山,盡在他手。


    如今他得閑,在不忙的時候終於想起了她,一想就想的厲害,他實在是等不及要見她。


    床頭櫃上放了一瓶開了封的洋酒,萬顯山是滴酒不沾的人,可見這酒單是為她準備的。


    他像單手抱孩子一樣,幾步就將佩瓏輕輕放在床上,轉身倒了一杯混了藥劑的酒水,湊到她跟前,神情是寵溺,可語氣卻是不容拒絕,十分強硬。


    隻要他一靠近,她的肩膀就是一縮,再靠近再縮,不是故意要惹怒他,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她怕他,那就說明心裏還是有他,萬顯山不承認他這麽想是自作多情,隻是覺得這樣的結論很正確,實乃人之常情,於是笑了,眼中的熱火幾乎要灼燒她,吞沒她。


    “來了都不說話,還在生氣?”


    他捏捏她的小手,誰知剛一觸手,即是一片冰涼。


    她用沉默當武器,這顯然傷不到任何人,起碼萬顯山就一點不受影響,他的耐心在今夜幾乎永無止境,到這會也隻是輕輕巧巧地問她,還打趣她:“佩瓏啊,你說你現在到底是冷、還是怕?”


    說罷,他也知道她是篤定了不打算迴答的,便又將擱置一旁的酒杯端起,哄騙似的,要她聽話。


    “聽話,喝了它。”他說:“不然,我控製不好力道,會弄傷你。”


    軟綿綿的激將法似乎比什麽拷問都管用,王佩瓏從方才開始就不發一言,直到這時才正經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弄傷就弄傷,有本事就弄死,搞什麽裝的跟個大善人一樣,我現在什麽都不怕了,難道還怕你?”


    她這麽想著,手上一把便搶過酒杯,在萬顯山滿意的注視下,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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