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火的晚霞,將整個天空照得紅豔豔,兩層別墅就在眼前,白色的牆藍色的頂,草坪修建得整整齊齊,四周的白色柵欄很幹淨,看得出有人精心打理過。

    莫惜情倚在大門邊的羅馬柱子上,深吸了好幾口氣,費了好大的勁,才抖抖瑟瑟地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一張淡漠的臉,毫無預警地出現在她麵前。

    “哦!”她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你……你在這兒?”

    “剛迴來。”方哲淡淡地迴答,將門完全敞開,立在旁邊示意她進去。

    門檻有些高,她彎腰想將行李箱提起來,一隻大手已經先一步握住了把手。她的指尖觸到了他的手背,心口突然一窒,立即縮迴了手,強裝鎮定地跨進客廳。

    室內的擺設還跟從前一樣。沙發、小茶幾、電視櫃、電視機……甚至小靠墊,顏色都一模一樣,連擺放的位置都沒有改變。

    為什麽?

    十年啊,為什麽仍然沒有絲毫改變?他……還留著這些做什麽?莫惜情不知所措地立在客廳中央,眼底突然湧上澀澀的感覺。

    “坐。”

    “呃……好。”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沙發上坐下,順手拿過靠墊抱在懷裏。

    動作跟從前一樣。

    方哲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壓在心口的沉重突然消失不見,嘴角不自覺的輕輕彎起,眼底的漠然也一點一點褪去。茉莉,歡迎迴家。

    “想喝點什麽?”

    “隨便……都好。”

    走進廚房,他在冰箱前站了很久,才倒了一杯果汁,取了三塊冰塊放到裏麵,又插上一根吸管,端到客廳遞給她。

    莫惜情有些驚訝,呆呆地盯著杯子欲言又止。怎麽還記得她的喜好?橙汁、三塊冰、一根吸管、偏要用大酒杯代替玻璃杯……喉頭哽咽住,她掩飾地低下頭猛吸兩口。

    兩個人的對話稀稀疏疏,到最後都不再說話,一個愣愣地坐在沙發上,一個站在窗前往外看,諾大的客廳陷入一片沉默。

    氣氛很壓抑,莫惜情不安地咳了兩聲,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打開行李箱,掏出一張銀行卡遞到他麵前。

    “這裏麵……有十五萬,”有些膽怯地開口,“是我以前欠你的。”

    方哲目光一暗,手仍然插在西褲的褲袋裏沒有抽出來。

    “是我欠你的,現在還給你。”她小聲重複。雖然明白這樣的大老板對區區十幾萬不放在眼裏,可畢竟是欠他的,理應還清。

    他突然冷笑一聲。

    “就這些?利息呢?”

    利息?莫惜情愣了愣。“十五萬,十年的利息應該有多少?”他淡淡地接著往下說,“根據銀行最低年利率,普通的活期存款利率接近百分之一,也就是說利息為一萬五;如果按照最高的定期來算,利息應該翻好幾倍。更何況銀行利率每年都往下調,我該按照今年的利率算,還是十年前的利率算?”

    她張口結舌地愣在原地。

    “你欠我的,可遠遠不止這些,我為你買的衣服呢?帶你出去吃飯、玩耍的開銷呢?還有,”他慢慢湊近她,嘴角勾上一絲嘲諷的笑容,“在我沒收留你之前,你白白住了幾天別墅,租金呢?”

    “你——”

    “你什麽你,”他惡劣地笑起來,“你想說我小氣?沒錯,我就是這麽小氣的人,你欠我的每一條每一款,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你說吧,要怎麽還我?”

    “我、我……”她明顯底氣不足,“我隻有這些。”

    “怎麽,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就從男人身上撈到這麽一點錢?”

    她低下頭沉默不語。

    “哦——我差點忘了,杜展鵬沒給你錢花嗎?你的那些客戶呢,沒給你錢用嗎?”

    她猛地抬起頭,血色迅速從臉上消退。

    “我從什麽男人身上撈錢,好像不關你方總經理的事!”

    “是嗎?”方哲抬起她的下巴,冷冷地逼視她,“那就把欠我的全都還給我!沒錢還,就用你的身體還!”

    可以嗎?用身體就可以還清嗎?

    莫惜情深吸一口氣,伸手過去欲解開他的襯衫紐扣。他一愣,迅速握緊她的手腕,粗魯地將她甩在沙發上,沉重的身軀瞬間壓上她。

    就這樣吧……她閉上雙眼,任憑他為所欲為。

    大手帶著觸電般的感覺,伸進衣服裏四處遊走,滾燙的唇也重重地堵住她的唇,似乎連唿吸都不願意給,狂熱地吮吸、甚至撕咬。她漸漸感到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地曲起手臂抵在他胸口,臉憋得紅紅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方哲停下動作,臉龐埋在她的頸窩處喘息,拚命抑止住洶湧而來的情欲。

    剛剛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他支起身子,手伸到她背後將內衣扣好,又將淩亂的上衣整理妥當,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在微微發抖。沉默半晌,突兀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客廳大門。

    “你……去哪兒?”聲音很小,帶著些微顫抖。

    “公司還有事。”他腳步不停,擰開門把逃也似地衝了出去,連門都忘記關上。

    就這樣?

    決然的背影遠去,汽車的引擎聲也很快消失,一切又都歸於平靜,仿佛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莫惜情呆呆地半躺在沙發上,嘴角泛起一絲慘淡的笑容。

    他厭惡這樣的女人吧……是啊,連自己都厭惡自己了。

    *   *   *   *   *

    單身公寓的豪華大客廳裏,兩個高大俊朗的男人坐在沙發上,眼神癡呆地盯著麵前不停走來走去的好友。

    從東到西,從西到東。隨著身形的移動,四道目光也隨之移動。

    “不要走了!”李雲霄終於受不了地大叫,“你再走一步,我就把你那雙腿剁掉!”

    腳步終於停下來。

    “真好笑,”藍宇翔嗤笑一聲,懶洋洋地伸直長腿,“你都把人給弄迴去了,自己倒窩在這兒不聲不響。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麽?”

    方哲皺起眉長歎一聲,點燃一支煙,把自己扔進沙發裏。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些什麽……”喃喃低語,“怎麽會這樣呢……”

    “真搞不懂你,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幹嘛要把事情弄成這樣。”李雲霄嘴角抽了抽,“真是的,壞毛病越來越多,什麽不好學,偏要學別人包——”

    “包什麽?”淩厲的眼神投過來。

    “子。”梗著喉嚨吐出一個字。費了半天勁,才沒把後麵那個字說出來。

    方哲皮笑肉不笑地斜他一眼,用力吸了一口煙,靠在沙發上閉上雙眼。心情突然變得亂糟糟的,因為那無意的一句話而起伏不定。

    難道兩個人的關係,在別人眼裏就隻是那兩個字?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所做的一切便都是一場錯誤。可是,他寧願就這樣一直錯下去……

    “我以為,十年的時間夠你去忘記了。”藍宇翔淡淡地說。

    “是啊。”方哲冷冷一笑,重新掏出一支煙點著,繚繞的煙霧籠罩住他的眼眸,也掩蓋了眼底的萬千情緒。“我也這麽以為。”

    以為,可以忘記。

    “我可告訴你,你是男人,身邊的女人再多也沒人敢說你,可莫惜情是女人,你這樣的舉動讓別人怎麽看她?你得想想她的處境。”

    “處境?如果她想好好過她的日子,就應該待在南方。”他狠狠將煙蒂按進煙灰缸,眼神冰涼,“她既然迴了江北,你叫我怎麽放過她?她想要加州陽光,就得付出代價。”

    “什麽破理論。”李雲霄嗤笑一聲,“要不是明白你那點花花腸子,我還真以為加州陽光是你給她下的套呢。”

    “她是杜展鵬的女朋友,你可要想清楚了。”藍宇翔加上一句。

    “我知道!”方哲煩躁地站起身走到吧台旁邊,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緊接著又倒上,接連喝了好幾杯。

    杜展鵬。

    都忘了中間還橫著一個杜展鵬,她的男朋友,也許還是未來的丈夫……那麽,自己算什麽?暫時的情人?金主?

    “阿哲,放手吧。”藍宇翔輕聲說,“她的心不在你身上,你怎麽困住她都沒有用,如果真的愛她,就讓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時候放棄也是愛她的一種方式。”

    放棄。

    該怎麽放?

    “我是愛她沒錯。”方哲轉過身,冷冷地盯著兩個好友,“愛是什麽?愛她就要給她自由?愛她就要祝福她跟別的男人?愛她就要甘心放手?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這些,我愛她,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這就是我方哲的愛,你們懂嗎?”

    兩個男人麵麵相覷。

    “阿哲,你醉了。”李雲霄皺起眉頭。

    “是……我也希望我醉了。”方哲喃喃道,搖晃著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夜色如水。

    玻璃上倒映的那張男人的臉,帶著醉意輕輕笑。他伸出手指用力按壓那笑容,嘴角彎起的幅度卻越來越大,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這可能是,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最無恥、也最絕望的方式吧。

    *   *   *   *   *

    上午十點,方道集團迎來了風塵仆仆的美國客人,雙方商談的內容,是共同開發位於市郊的那一大片荒地,將它建成中國最大的教育文化中心。

    一整天時間,方哲都陪同在代表團左右,為他們引見政府官員、教育界名人。知道他們喜歡中國化的東西,所以晚上吃飯時,特意訂了一家古香古色的中國餐館。

    果然,一行人剛下車就驚唿連連。門口懸掛的大紅燈籠、古樸繁複的雕花窗欞、畫著梅蘭竹菊的屏風、精巧典雅的陶瓷花瓶,以及牆上遒勁奔放的書法作品……無不引得他們如醉如癡,端著相機拍個不停。

    等到色香味俱全的中式菜肴上桌時,更是讚歎不已,指著盤子逐一詢問。

    “sweet and sour pork(糖醋排骨)、100-year egg(皮蛋)、mar-boh tofu(麻婆豆腐)、kung pao chicken(宮保雞丁)……”方哲微笑著一一說明。

    “yes,kung pao chicken is my favorite!”

    金發碧眼的stacy小姐非常高興,拿起筷子就去夾,偏偏使不慣這兩根細棍子,碎碎的雞丁像在跟她捉迷藏,夾到哪兒就躲到哪兒,追逐了半天,終於顫顫巍巍地夾起一小塊。

    “oh,i win!”唯恐雞塊再掉下去,她趕緊將頭伸過去一口吞下。

    滿桌的人都發出善意的笑聲,方哲也微微揚起嘴角,目光一直定在她持筷子的手上,笑容有些恍惚——

    那個女人,也用左手。

    吃飯時,他總喜歡故意挨到她左邊,然後埋怨她的筷子老跟他打架。她便奮起反抗,振振有辭地說:我比你聰明,因為我用左手;為什麽呢,因為用左手的人右腦發達;為什麽右腦發達呢,那是因為……常常自問自答好半天,到最後,他隻好乖乖地自動離遠一點。

    一晃十年,往事卻曆曆在目。

    是啊,如果你不聰明,我怎會做了十年徹頭徹尾的傻瓜?

    輕歎一聲,方哲收斂心思,示意助理為客人逐一倒酒。可想而知,濃香四溢的米酒又引來一陣驚歎,酒桌上的氣氛更加熱烈。

    “what’s that?”stacy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一副潑墨國畫。

    “that is a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助理迴答,“jasmine。”

    “oh,i see。”她瞪大眼睛,“mo li?”普通話極不標準。

    “對,茉莉。”方哲笑著點點頭。

    茉莉,藏在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不敢輕易觸碰的那個女人。

    吃過飯,看看時間還早,幾個老外嚷嚷著要去遊覽江北夜景。方哲吩咐助理,先安排他們在房間稍做休息,然後電話通知公司多派幾輛車來。

    天公不作美,等到要出發時,居然下起雨來,而且勢頭越來越大。

    “方總,外麵下暴雨了,”助理提醒道,“我看,我們就在這兒……”

    “轟隆隆——”

    他的聲音淹沒在爆炸般的驚雷當中,雷聲如此猛烈、強悍,震得腳下的地板似乎都抖動了幾下。方哲皺了皺眉頭,看到窗外閃過一道強烈的白光,將天際硬生生劈開,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打在玻璃窗戶上,嘈雜得很。

    臉色突然一變。

    “方總?”助理遲疑地望著他。

    “我要出去一趟。”方哲抓起西裝外套就往門外走。

    “方總!”助理追過去,“客人都在等著您的安排呢——”

    “你安排就行了,明天再說!”

    話音還在,人已經不見了。助理無奈地衝天花板歎口氣,愣了半晌,隻得轉身訕訕地朝客人房間走去。*   *   *   *   *

    夜很黑。

    莫惜情有些害怕,把樓上樓下的燈全都打開,想了想,又怕浪費電,還是隻留了一盞臥室的小燈。想想都覺得好笑,叫她搬過來住,他自己卻不露麵,難不成是叫她來守房子?

    這些天她都睡在她原來住過的客房,屋裏的擺設同以前一模一樣,連那隻長毛的小狗都還在,隻是顏色褪了許多。

    還留著幹什麽呢?都迴不去了啊……

    她拿起小狗親了親,嘴角上揚,卻又覺得心痛。

    喉嚨裏幹幹的很不舒服,鼻子裏唿出的氣體也熱熱的,根據多年經驗,她知道自己一定又著涼了。

    都是那時候養成的壞習慣。

    那個人常常說泡澡可以消除疲勞,於是她便傻傻地泡了又泡,每次都等到水涼透了,才後知後覺地爬出來。明知道是壞習慣,怎麽就保持了這麽多年呢?無奈地搖搖頭,鑽進被子裏蒙頭大睡。睡一覺就好了,隻要身上出點汗,感冒自然而然就會好。

    夜漸漸深了……

    一陣大風吹來,半開的窗戶“啪”地一聲打在牆壁上,將睡夢中的莫惜情驚醒。刮風了嗎?她忍著眩暈的感覺走到窗前,想將窗戶關上。

    “轟隆!”

    驚雷似乎在頭頂炸開,緊接著,一道白光猛地劈開天幕。

    “啊——”驚恐的尖叫聲在房間裏傳開,她隻覺得眼前一片猩紅,仿佛被閃電擊中一般,突兀地往地上一頭栽去……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冰冷的雨水隨著狂風澆在身上,才慢慢恢複了一點知覺,費力地爬起來,頭部立即傳來一陣鈍痛。

    發燒了。

    退燒藥呢?藥在哪兒?她盲目地在房間裏打著轉,冷汗浸濕了身上的睡衣……明明就放在櫃子裏的,櫃子呢?怎麽找不到了?這是誰的房間,怎麽這麽陌生……

    惜情,莫惜情。

    誰在叫她?

    眼前晃動著一個身影,焦急的嗓音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唿喊。

    “展鵬,是你嗎……藥……不見了……”好累啊,她快支持不住了。身體突然騰雲駕霧,似乎有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了身子。“展鵬……你,做什麽……”

    “送你去醫院。”聲音很飄忽,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不……吃、點藥、就……”

    “聽話,我們去醫院。”

    周遭的聲音突然全部消失,沉沉的黑暗襲來,莫惜情合上雙眼,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君莫惜3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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