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

    嗓子像幹裂一般地渴。

    哪兒有水?

    方哲翻來覆去睡不安穩,隱約感覺到有冰涼的物體按在額頭,接著,一杯水送到唇邊,有什麽東西托起了他的頭,他揚起脖子幾口吞下。

    眼前的人影有些模糊,怎麽也看不清楚,手掌裏似乎鑽進了另一隻小小的柔軟的手,他下意識地握緊。

    “茉莉……茉莉……”喃喃念著,伸手抱住她倒在床上。

    身下的人兒小小地掙紮了一下,然後又止住不動了。

    冰涼的小手,順著他的臉龐輪廓,從額頭一直撫摸到下巴,輕輕摩挲,顫抖的嘴唇,帶著好聞的水果香味,生澀地輕觸他的唇。

    茉莉,是你嗎?

    柔軟芳香的身軀喚醒了男性的本能,方哲開始親吻、撫摸,大手帶著熾熱的溫度,在如絲般的肌膚上遊移。微涼的觸感、纏綿的濕吻,讓他狂熱得控製不住欲望,身上的束縛不知不覺中解除……

    寬敞的大床上,兩具火熱的軀體交纏在一起,留下一室的旖旎春光……

    天亮了。

    迷迷糊糊醒來,頭痛得像要炸開一般。窗外的陽光刺痛了雙眼,他皺了皺眉,縮迴被窩裏,閉上眼睛繼續睡迴籠覺。

    昨晚喝酒喝得太多了,也不知道是怎麽迴的臥室,整夜的記憶幾乎全部缺失,隻隱隱約約記得手掌下細膩微涼的肌膚。翻個身,聞到枕頭上似有似無的茉莉花香——

    茉莉?

    趕緊忍著頭痛爬起來查看,衣服仍然整整齊齊穿在身上,被褥也幹幹淨淨,整個房間並無異樣。

    他苦笑一聲。

    做了一場春夢吧,夢見了茉莉,那個讓他疼愛、也讓他痛恨的小騙子。忘了吧,全都忘了,隻當遭遇一場噩夢。

    床頭響起“叮鈴鈴”的聲音,他順手將話筒拿到耳邊。

    “阿哲,起來沒有?”母親的聲音傳來,“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趕快迴家吧。”

    “知道了。”

    司機已經等在了門口,方哲懶洋洋地起床到浴室梳洗一番,也沒有吃東西,拉開大鐵門走到屋外,又轉過身,怔怔地盯著自己的小屋。

    要走了。

    這棟小房子裏,藏著他和莫莫的歡笑、追逐、打鬧、歌聲、親吻……還有放胡蘿卜的蛋炒飯,難喝的咖啡。陽台上有被她澆得奄奄一息的花,沙發上有她最喜歡的靠枕,冰箱裏有她最愛吃的水果,電腦裏有她永遠也打不贏的遊戲……

    連空氣中都浮著淡淡的茉莉清香。

    怎麽忘掉她啊……

    “李叔,”他叫住司機,“幫我找個人看著這棟房子。”

    “哦?”司機不解地看著他。

    “這是我的房子,”方哲淡淡地說,“不要讓任何人住進來,就連我爸媽也不行。”

    她說過,這是她的地方,她的宮殿。那麽,就讓他做一迴愚蠢的守望者,守著這棟埋藏深深愛戀的房子,永遠守著他們的城堡。

    *   *   *   *   *

    再一次來到山邊小別墅時,莫莫就看到客廳的大鐵門敞開著,屋裏站在幾個人,看樣子好像在搞衛生。

    他呢?

    躲到大樹後麵看了許久,都沒有見到那個想見的身影,正準備轉身走開,一道不客氣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喂!你鬼鬼祟祟地幹嘛呢?”

    她驚嚇地抬頭,才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中年婦女,一手提著幾個大袋子,一手叉腰,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哦……對不起,我隻是路過……哦,不是,”語無倫次地解釋,“我來、來看看朋友。住在這裏的,那個人呢?”

    “你說我們小少爺啊?”中年婦女笑笑,“他不住這兒了。你是他朋友?”

    “呃——算是吧。他不住這兒了?”

    “你不知道嗎?他迴美國了。唉,”她笑眯眯地看著手裏的大袋子,“真是個少爺,就住這麽幾天,還買了一大堆吃的東西留在這兒。唉,扔了又舍不得,你看看,全都是沒拆封的小零食,瓜子啦話梅啦,哪個男孩子像他這樣……”

    莫莫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沒有聽見她後麵的話。

    他迴美國了?

    走了……

    “他什麽時候走的?”她猛地上前抓住喋喋不休的女人,“他走了多久?”

    “哦!”女人被嚇了一跳,拍著胸脯喘了半天,“你不是他朋友嗎?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他下午三點的飛機,看看現在——”

    “幾點了,”莫莫打斷她的話,忍不住尖叫出聲,“幾點了?!”

    “哎呀你這姑娘……”女人嘟噥了幾句,抬起手腕看表。“喏,都三點一刻了。”

    三點一刻?

    見不到他了。

    淡藍的天空像一塊大幕布,隻漂浮著幾朵孤單的雲彩,刺眼的陽光照進她的眼底,莫莫拚命睜大雙眼,執著地昂頭看向天空。

    天邊,一道白白的細線慢慢延伸開來,前頭一架小小的飛機牽引著這根線,在廣袤的天空中慢慢移動……

    是他嗎?

    是他乘坐的飛機嗎?

    她癡癡地仰望著,直到飛機消失在遙遠的天際,直到白色的細線模糊開來,跟天空融成一片,直到另一架飛機再次映入眼簾……

    周而複始,靜靜地仰望。

    *   *   *   *   *

    夜幕悄悄籠罩在大地,方家的傭人早已鎖好門迴去了,周遭一片寂靜。莫莫靠坐在樹根上,仍然靜靜地抬頭看著天空。

    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茉莉。”聲音輕柔得像母親的唿喚。

    她緩緩扭頭望過去,昏黃的路燈下,兩個靜靜站立的身影顯得有些模糊。

    “你是茉莉嗎?”一個身影緩緩走到她麵前蹲下,拉住她的手。“終於找到你了。”

    莫莫呆呆著看著她。一位保養極好的中年女士,剪裁合體的套裝,化妝精致的臉龐,和藹的笑容,優雅高貴的氣質,淡淡的香水味縈繞鼻端。

    “叫我莫莫,他們都叫我莫莫。”

    “莫莫。”女士溫和一笑。

    “你是誰?”

    “我是你媽媽的好朋友,池琳。”

    “池……池阿姨?”在模糊的記憶裏,莫莫還記得媽媽曾經提起過這個名字。

    “對不起莫莫,”池琳將她緊緊摟在懷裏,“讓你受苦了,自從知道你媽媽走了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你們,可是總也找不到……對不起,對不起,孩子……”

    有多少年沒被這樣擁抱過了?

    溫暖的懷抱、輕柔的呢喃,像極了媽媽的味道。莫莫閉上眼睛,雙手繞到她背後,緊緊環抱住她,貪婪地吮吸著她的氣息……

    “你跟你媽媽說的一樣,”池琳微笑著摸摸她的臉,“可愛又堅強的一朵茉莉。告訴阿姨,這些年你跟你爸爸過得好嗎?怎麽總是找不到你們?”

    “因為——唉,”莫莫扯開笑臉,“說來話長……總之,我跟老爸過得還好啦!”

    因為要躲債,這些年爸爸帶著她東逃西竄,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整個中國幾乎都躲遍了,她找不到他們的行蹤,一點兒也不意外。

    “好就行,以後我們再慢慢聊。”池琳笑著點點頭,往四周看了看,“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在等人嗎?”

    莫莫呆了呆。

    “沒有,隻是、隻是來看看……”沉默半晌,輕輕地說,“這兒很漂亮,像宮殿。”

    那個人賜給她的宮殿。他爽朗的大笑、溫暖的懷抱、輕柔的歌聲、心醉的親吻……即使有時候會發脾氣,會鬧別扭,會對她不理不睬,會對她大吼大叫……

    那仍然是她的宮殿。

    隻是,隻是曾經的宮殿而已。

    “我家也有很漂亮的宮殿,我帶你去看。”悅耳的聲音響在耳畔,高高大大的俊朗少年走到她麵前站定。池琳笑著站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

    “hello,”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我叫杜展鵬。”

    莫莫遲疑了一下,慢慢將手伸過去。

    “我叫莫惜情。”

    “我知道。”他稍一用力,將她從地上拽起來,“我不叫你莫莫,我以後叫你惜情。”

    他握住她的手不鬆開,笑容燦爛,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左臉頰上印著一個淺淺的酒窩,眼睛在昏黃的路燈下閃閃發亮,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惜情。”

    “哦……”她茫然地點頭。

    “我們走吧。”他笑眯眯地牽著她,往路邊的車子走去。

    “去哪兒?”

    “南方,我家。”

    莫莫跟著他坐進車裏,將臉貼在玻璃上,癡癡地望著夜幕下徐徐遠去的小別墅,直到車子拐個彎,小別墅從視野中消失,仍然望著那個方向。

    “你在看什麽?”杜展鵬好奇地湊過來。

    沉默良久。

    “我再也不迴來了……”喃喃的低語,答非所問。

    不迴來了。

    再也不會迴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把所有的一切都拋在腦後,全部忘記。這是一個迷惘的夏季,一切都快得令她措手不及,慌亂的逃亡、與他第一次的遇見、短暫的相處、青澀朦朧的愛戀,最後到爭吵、結束。

    太快、太快了。

    快得像昏昏欲睡的午後的一場電影,看過即忘。所以,她一定能忘記這些,也能忘記那個叫方哲的男孩子……

    忘記他。

    心,突然痛得不能唿吸。怎麽會痛?隻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怎麽會心痛?

    不痛不痛。她在心裏喃喃念叨,再過一陣子就好了,馬上就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不痛不痛……扭頭笑嘻嘻地望著一臉沉思的杜展鵬。

    “你會陪著我嗎?”

    “當然。”他握緊她的手,兩眼亮晶晶地凝視她。

    她輕輕地笑。

    你看,方哲,我有人陪著呢。他也有溫暖的雙手,他也有黑亮的大眼睛,他也有宮殿給我住,他也有……有了他,我就不會想你了。

    再也不會。

    (君莫惜2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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