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拜會了,陛下也見過了,欒毅此行長安的任務基本完成。


    再等幾天,等少府那邊把雲中新軍的武器裝備調出來,就差不多該迴雲中了。


    但還有個事,繞在欒毅心頭,讓他總覺得哪裏不舒服。


    就是他那個沒過門的妻子,看上去有些刁蠻···


    這不,現在又在後院逮著韓睿一頓數落。


    “你說說你,一個護衛整天無所事事,也不知道那武夫怎麽看上你這麽個懶漢!”


    無語的扶額歎息著,欒毅心虛的踏入院門,看著將來的夫人教訓著自家的‘護衛’。


    這都已經是連續第六天了···


    鬼知道這位大小姐,是怎麽說服她那臭石頭般的老爹,或許在這長安城裏拋頭露麵的。


    大家閨秀,不都應該閉月羞花似藏在後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


    整天往這欒府跑算怎麽迴事?


    輕步上前,欒毅小心翼翼勸道:“少···少兒姑娘,怎的又~有空光臨寒舍了?”


    聞言,假扮成表姐晁鶯,到欒府‘考察’的葉少兒迴過頭,滿臉嫌棄道:“喲~欒少將軍迴來啦?”


    “這還沒成親呢,就整日出門鬼混,大白天就去花天酒地了?”


    葉少兒的父親,就是被煙花之所得狐媚子給拐跑的!


    在她的認知裏,連老爹那麽一個飽讀詩書,老實憨厚的讀書人,都能被一個娼婢勾走!


    就更別提欒毅這種含著金鑰匙出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貴二代了!


    長安城內,高門之中,有幾家沒個混求二世祖?


    其中最多的,就是將官武夫之子!


    仗著些許身手和祖上餘萌,就為非作歹,欺男霸市!


    剩下那些被評價為‘憨直仁孝’的,也都是些被酒色掏空的酒囊飯袋!


    看著‘嬌妻’怒目圓睜瞪著自己,欒毅心中苦澀無比——他真的搞不懂,‘未婚妻’為什麽會對自己有這麽大的成見···


    更要命的是,這娘們兒脾氣火爆異常!


    瞅瞅邊兒上聳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的韓睿,這家夥啥時候這麽老實過?


    這要是成了親,日子可咋過啊···


    求助的眼神望向韓睿,卻發現韓睿正低著頭,研究地上的螞蟻窩···


    簡直靠不住!


    就在欒毅束手無策,不知今天該怎麽解決‘嬌妻登門’的時候,救世主來了。


    “喲,少兒也在啊?”


    走進門,張直看著眼前詭異的景象,一時摸不著頭腦。


    欒毅如蒙大赦般,趕忙拉住張直的手:“嗨呀,原來是張主簿!可是有‘要事’相商?”


    聞言,張直看著兩眼淚汪汪的欒毅,心中疑惑更甚。


    尷尬的搖搖頭,轉頭看向正全神貫注探索大自然奧秘的韓睿:“韓···公子,家父請公子往寒舍一會。”


    韓睿蹭的一下抬起頭,根本顧不上多問,一馬當先衝著院門跑去。


    看著韓睿一騎絕塵而去,張直也隻好告罪一聲,跟了上去;獨留欒毅跟‘未婚妻’大眼瞪小眼。


    “這倆貨,也忒不仗義了···”


    苦悶的搖搖頭,欒毅認命般坐在石椅上,準備迎接葉少兒接下來的‘刑訊逼供’。


    過了許久,卻發現院中默然無聲,疑惑地迴過頭,就見小姑娘正望著院門的方向發呆?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剛要撒丫子跑求,葉少兒清冷的聲音傳來:“那個姓韓的,不是尋常護衛吧?”


    欒毅嘴角抽搐著迴過神,強笑道:“在下不過一粗鄙武夫,手下護衛自然也都是士卒了,怎麽會不尋常呢?”


    聽著,葉少兒心中更加篤定:男人果然沒有一個不撒謊的!


    惡狠狠瞪了欒毅一眼,便嬌哼一聲,揚長而去。


    欒毅長出一口氣:“唿~”


    “總算送走這位姑奶奶···”


    ·


    撒丫狂奔一段,韓睿氣喘籲籲彎下腰來,等身後的張直追上自己。


    過了好久,滿頭大汗的張直才出現在韓睿視線之中。


    “韓,韓公子這,這是作甚~”


    可憐老張一路狂奔,本就文弱的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


    稍微捋順了氣,韓睿直起腰,才來得及問出心中疑惑:“張老大人找小子為何事?”


    張恢,當今執法家之牛耳的巨擘,帝師晁錯授業恩師,天子師祖是也!


    沒道理找上自己這麽個小人物啊?


    張直擺擺手,上氣不接下氣的從懷中取出一塊手絹,將額頭上的汗擦幹淨,才開口道:“家父聞公子出身貧寒,卻精通商韓之言,心甚奇之,故想一見。”


    韓睿這才想起來長安的路上,張直好像是說過,他爹想見見自己來著。


    問題是···


    精通商韓之言?


    韓睿在後世時,可是個連圓周率,都背不到小數點後十位的學渣!


    上哪兒去研究這西元前的法家思想?


    心虛的低下頭,韓睿心中一片愁苦。


    掉頭迴去,那隻母老虎肯定還在等著呢!


    唉···


    算了,過去亂講一通,就當是‘避禍’了。


    哪怕說的狗屁不通,老張頭估計也隻會當自己不學無術,不會往心裏去的。


    吧?


    尷尬的看了張直一眼,韓睿隻好默默走上追上來的馬車,與張直一同前往張恢的住處。


    過了大概一刻鍾,馬車停在了一座中規中矩的院落前。


    抬頭望去,一塊樸實而厚重的牌匾之上,‘張府’二字樸實無華。


    跟著張直來到前堂,坐下不久,就有一老者從屏風後的裏屋踱步而出。


    老先生發須皆白,麵色剛正嚴肅;一件樸素而整潔的布袍穿在身上,並無華貴之氣。


    蒼老的臉上,獨有那雙深邃的眼睛,能讓人感受到此人與尋常老頭的不同;手中鳩杖卻出賣了年紀——老先生起碼得有七十以上了。


    韓睿趕忙起身,深深一拜:“晚輩後生,見過張老先生。”


    這無關兩人身份地位的巨大鴻溝;或者說,韓睿給的不是晁錯的麵子。


    而是那根鳩杖,以及其象征的‘年七十以上,德高望重,率民向善者’的年紀。


    沒錯,漢室與其他朝代最大的不同點——年齡可以為你贏得地位。


    曆朝曆代,都會沒事喊一句‘百善孝為先’,但那跟美帝到處宣揚‘自由民主’沒什麽區別,隻是一句空泛的口號而已。


    在漢朝則不痛,孝道,是被寫入法令裏的!


    比方說,你生活在漢朝,你父親犯罪了,你去告你父親;你覺得會是什麽結果?


    會不會有人稱讚你大義滅親呢?


    醒醒少年,你想多了。


    事實是:子告父者、妻告夫者、奴告主者,非公室告,皆勿聽;棄市!


    什麽意思呢?


    兒子告老爹,妻子告丈夫,家奴告主人,都不符合道德,被告無罪,原告腰斬!


    那這條法令的理論依據是什麽呢?


    孝。


    審理的官員會說:你連自己的父親都告,肯定是個不孝的人,那你的話怎麽能相信呢?


    在漢室,孝是衡量一個人品性最重要的標準,甚至說是唯一標準也不為過。


    隻要你夠孝順,那就可以得到街坊鄰居的尊重——這叫引民向善。


    甚至你名聲夠大,大到驚動省一級高官(郡守),你甚至可以靠孝順做官!


    ——孝廉就是這麽來的。


    就像後世圖超初期,做官需要講究一個‘成份’,例如地主,富農,貧農等。


    那麽在漢室,地主對應的就是‘祡官’——商賈賤戶之子。


    富農,從軍就是‘良家子’,從文則是‘躬耕之士’。


    而孝廉,就是與後世稱之為根正苗紅的‘貧農’所對應,政治地位僅次於,跟劉邦一起打天下的那幫山東老兄弟的存在。


    再形象點:作為孝廉的你和一個祡官,以及文人士大夫都是一個級別的官,這是有個高一級的官位出缺,需要從你們三個裏挑一個升上去。


    那麽,不管那個祡官手腕怎麽老練成熟,士大夫如何博覽群書,升上去的必定是你。


    哪怕你目不識丁,啥也不會!


    所以說,漢,是封建史上唯一一個稱得上以‘孝’治天下的政權,沒有之一。


    孝道,在漢室是淩駕於法律之上的!


    緹縈救父的故事,就是發生在漢朝;而且可以說,此事無論在之前或之後任何一個朝代,都不可能會發生。


    倉公淳於意,被權貴誣告借醫欺人,你要說他完全沒罪麽?


    不見得——人家權貴也不是智障,哪怕汙蔑,也一定是掌握了一定的證據。


    大膽猜測的話,淳於意起碼在理論上,確實是觸犯了法律,也理應承受法律的製裁。


    那文帝為什麽饒恕他?


    因為知道淳於意是被冤枉,就順手包青天了?


    拜托~天下冤假錯案那麽多,除了康麻子,誰還有那個時間精力去挨個平-反?


    國家不需要治理的嗎?


    真正讓淳於意免遭肉刑的,是自己女兒的一片赤孝,感動了皇帝他老人家。


    光從文帝感動於緹縈的孝心,而不惜踐踏律法,乃至於可能強行洗白淳於意這一點就不難看出,漢室,至高無上的不是法律,而是孝心。


    當你犯了罪卻足夠孝順的時候,你是有機會免罪的;哪怕運氣不好,‘唯心’判罰的地方官,也會看在你的孝心上,從寬從輕處置。


    所以在漢室,幾乎沒有人,敢對一個手握著鳩杖的老頭子紮刺。


    哪怕人家罵你半臉唾沫,你也不能還口,還得舔臉笑著把另半邊臉遞過去。


    若不然,一頂‘不孝’的帽子扣過來,那就等於二十世紀你被扣了個‘資本’、‘反動’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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