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擔心的,不過是——


    西疆若得信,可還會信他麽?


    那人可還會信他麽?


    嚴翊川無奈一笑,對徐墉道:「沒什麽,那就有勞徐大人了。」


    幾日後,臨近蒲陽縣的澂江縣不知從何處起流傳起了一種名為「詩鴿傳韻」的雅趣活動。此活動規則獨特,參與者將自創詩詞繫於信鴿腿上放飛,捕獲者需接龍續寫,再放飛傳遞。


    澂江縣距離暘穀城遠,受歐羅人攻占荼毒亦淺些,百姓對坊間趣事仍然熱情高漲。一時間,澂江縣碧空之中有數千隻白鴿盤旋翻飛,幾乎晝夜不歇。


    歐羅將士們也樂於看樂子。他們普通將士沒那麽懂梁國文化,欣賞不來這些文縐縐的詩句,但看到梁人三五成型捕鴿子,又抓耳撓腮續寫的模樣,隻覺得愚蠢又好笑,在一旁看得不亦樂乎。


    誰也沒注意到,澂江縣與蒲陽縣之間被嚴密封鎖的城牆的上空,有幾隻白鴿偷偷飛了過去。


    錢昭起初撿到鴿子時沒在意,以為是哪裏的小孩寫的蹩腳的小詩。


    可當裴靖拿著一模一樣的字條湊過來向他求教時,錢昭才意識到,這張字條不一般。


    他忙將字條念給謝淩安聽。


    「月隱幽靜非叛山,暘明穀曦雲映嵐。孤舟候岸待君渡,長翮大翼淩平川。」


    此時,謝淩安正在給皇兄謝淩晦餵湯藥。從謝淩岩派人刺殺謝淩晦之後,謝淩晦的身體便十分虛弱,幾乎日夜困於床榻,咳嗽不止。


    前些日子,新帝登基,封前太子謝淩晦為暮親王,封號極盡諷刺。從前追隨謝淩晦的大臣們見太子徹底失勢,倒戈的倒戈,被誅的被誅。若非謝淩晦親弟弟謝淩安手上仍手握重兵,後梁在西疆仍要仰仗謝淩安立足,新帝謝淩岩絕對不會留謝淩晦至今。


    因此,謝淩安盡量日日來服侍兄長,以謝淩晦心中寬慰。


    「這是什麽詩?寫得這樣糙?」謝淩安將最後一勺湯藥餵入兄長口中,滿不在乎的道。


    「我原也這麽想,可不對!今日蒲陽上空平白無故地出現了好幾隻這樣的鴿子,都綁著一模一樣的詩!我覺得大有深意!雖然我看不出來。」錢昭手舞足蹈地筆畫著。


    「噢,還有這趣事?拿來我看看?」謝淩安放下藥碗,將紙條拿過來,在兄長跟前念給他聽。


    「月、暘、孤、長......這也不是藏頭詩啊......咳......咳咳......」謝淩晦雖虛弱,睡飽了覺亦精神了許多,豎起耳朵聽得認真。


    謝淩安琢磨了一會兒,用手指指著道:「『暘明穀曦』......這是不是暘穀?」


    「這兩字平日詩中不多見,倒像是刻意為之了。」謝淩岩接話道。


    謝淩安點點頭,細細思索——


    「月隱幽靜非叛山,暘明穀曦雲映嵐。孤舟候岸待君渡,長翮大翼淩平川。」


    旋即,他眼前一亮,眼中閃過驚喜若狂之色,卻在下一瞬趨於猶疑。


    「怎麽樣王爺?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了?」錢昭忙湊上來問。


    「嗯......」


    錢昭忙推他:「那快說啊!快說啊!」


    謝淩安指著那紙條,緩緩道:「你看,同『暘穀』這句一樣,這每句之中都隻有兩個有用。」


    錢昭琢磨著念出來:「非叛......暘穀......待君......呃長平?長川?大川?」


    「是翊川,」謝淩安糾正道,「翼即翊,連起來就是『非叛,暘穀待君,翊川。』」


    在座幾人倏地噤聲,謝淩岩臉色更是一變。


    「咳......他什麽意思?他殺了父皇,還要再騙你過去?」謝淩岩急得咳了幾聲。


    「王爺,這個......這個.......這個您可真的要好好考慮啊!」錢昭亦急道。他知曉謝淩安與嚴翊川的情義,生怕謝淩安做出什麽出閣之舉。


    謝淩安聲音中透著幾分不確定:「或許,他也有隱情。」


    「淩安!你清醒一點!咳咳......有什麽隱情?他故意說的這樣隱晦,不就是因為編不出隱情......咳......他這是故弄玄虛!」謝淩岩越說越急。


    父皇與母後雙雙離去,自己亦遭此橫禍,對謝淩岩來說,實在打擊太大。他對嚴翊川,隻有濃濃的恨意。


    「皇兄,當日變故事發倉促,無論有沒有隱情,我都想聽他親口說。」謝淩安沉聲道,像個固執的孩子。


    「咳咳咳.......」謝淩岩疾咳起來,謝淩安忙替他順氣。謝淩岩緩緩過來,聲音驟然變得輕而無力,那雙空洞的雙眼緊緊盯著他:「淩安,你還信他,是不是?」


    謝淩安抿了抿嘴,點點頭:「嗯。」


    「他是你的手下,你不死心,皇兄理解。但此行兇險......」謝淩岩欲好言勸他。


    「皇兄,」謝淩安打斷他,頓了頓,沉聲道,「他不隻是我的手下。」


    「......什麽意思?」謝淩岩不解其意。


    「他是我,心上之人。」謝淩安道。


    謝淩岩愣住了,仿佛聽不懂這句話的涵義。半晌,他舌頭打結:「他是你......你是他.....他他......他殺父皇的時候,可有想過你半分?你怎麽還......?」


    「所以我才要去。若有苦衷,我要他親口告訴我。」謝淩安道。


    「就為了他這一個解釋?賭上性命?」謝淩岩感到自己經歷了一個晴天霹靂。


    謝淩安直截了當:「是!皇兄,我信他。他若要弒君,早在闖宮那日就可弒君,何必獨自逃亡?他若要投敵,早在北境坐左郎將時便可勾結五狄,何苦忍辱負重至今?是,他是血脈不堪,可我偏信他這反賊遺孤、叛臣之子,要大大方方地走明公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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