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說完,將手鬆開。沈黛故意不去抓溫朔的東西。天蓬尺擦著胸膛而落。溫朔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抓起天蓬尺把手壓了上來。胸口之上,那沉甸甸的感覺讓沈黛分外留戀,他和自己的本能做著殊死抵抗。


    接了——


    他就要走了。


    所以沈黛不想接。


    溫朔低頭,薄唇變圓變窄,無聲念了幾句咒。


    剎那間,一束束金光憑空出現,花火蜻蜓展翅而飛,它們旋轉著、飛濺著、延伸著,渲染出來的絢爛光斑猶如哪裏的鐵匠正在奮力拉動風箱,鐵錘被高高揚起來,一擊而下,迸出漫天火淬,瞬間熱浪襲來,火星子亂人眼簾。


    無數看不見的筆浮在空中寫字,那勾勾連連的橫撇豎捺拚湊成一扇扇「字門」,霍然撐大,又驟然縮小,最終化為一個個光點纏繞著沈黛和溫朔旋轉。


    沈黛茫然睜大眼睛,眼前的一切又清晰了幾分。溫朔的臉近在眼前。那些明亮的光點在溫朔漆黑的眸中閃啊閃,像是天上的星星被捕捉在深色的海底。


    沈黛撇頭,打量著那些活動的字。他立刻認出這些字和溫朔給他的符咒紙上的字很像。他頓時明白了這些是什麽東西——溫朔又給了他保命的符咒——很多很多。


    雖然,沈黛仍是分不清那些字和字之間的區別,但他隱隱察覺,某一道符咒反覆出現,數量明顯比其他的符咒多上許多。


    似乎是——


    那道能招來風的咒語。


    有人對月思鄉,有人以風為信。


    風能將巫山的雲雨吹到欲界的任何地方。


    符可以隨手招來風。


    而引風的秘密藏在他沈黛心間。


    那些符咒在周身轉啊轉,沈黛化為走馬燈中一枚小小的、搖曳的燈芯,每一次燈花爆裂,都是他的心動搖一下。


    溫朔的手指在沈黛的胸膛輕輕點了一下。


    符咒化為金光閃閃的箭射入沈黛的心口。


    沈黛以為會很疼,下意識地閉眼睛。


    溫朔柔聲道:「別怕。」


    黑暗中,沈黛感受到臉頰兩側有微微的氣流沖盪,頭髮被風掀起來,髮絲在空中像是蜘蛛絲一樣展開飄蕩。


    溫朔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在你身體裏種下了很多符咒。符咒裏充斥著我的力量。用法還是上次我同你說的那樣,隻是不需要飛出真正的符紙。隻有這樣——才不會再發生竹賢鄉泉池邊上的事。」


    溫朔頓了頓,聲音輕了些,也冷淡了些,仿佛故意讓後麵的話顯得並不重要,「我種了許多『風』。若需要我,用『風』喚我。不管我在哪裏,不管我在做什麽,我一定會來。」


    在確定沈黛已經拿穩天蓬尺,溫朔的手離開沈黛的胸膛。


    感受到胸口的壓力消失,沈黛惘然若失地睜開眼,發現那些符咒的光不見了,寒冷得要凝結成霜的黑暗吞沒漸漸遠去的溫朔背影。


    沈黛在心中暗罵一聲,這個人不守信!


    不是子時才走嗎?


    現在離子時還有好幾個時辰吶!


    在沈黛注視下,溫朔最終停下腳步,抱劍,靠在一棵飄香的桂花樹下。謝淵走上前來,捏了把沈黛的臉頰肉。沈黛歪頭躲閃,沒能躲掉。


    謝淵哈哈笑道:「小沈黛怎麽能這麽可愛!我走了。要想我哦。千萬別覺得身邊空空蕩蕩,沒有人頂你,我們這些老傢夥可都在喘氣吶!」


    謝淵走到桂花樹下,爽朗喊了聲「師兄」。謝淵大鵬展翅,想要抱住溫朔,被溫朔靈活地躲開了。謝淵反覆做著展臂運動,以緩解沒撲到人的尷尬。謝淵放下手臂,又抬起右臂,橫在空中。溫朔也抬起右臂。師兄弟兩個交握雙手,各自往身體內側用力一勾,相視點頭。


    溫朔道:「少喝些酒。」


    「你們溫家男人真的囉唆。」謝淵笑道,「朔朔,為你高興。真的!走了!」


    謝淵的影子在月下越來越淡。


    在謝淵離開前,溫朔朗聲道:「謝淵,謝謝。」


    謝淵沒有迴頭,誇張地劃動右臂,再次作別,「朔朔,走了!小沈黛,走了!小師妹,走了!」


    謝淵走後,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溫朔站在桂花樹下等白帝城少主劉鬥。沈黛突然有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感覺,他思來想去,仿佛隻有待在溫朔附近才是最合適的。他坐到寬敞的堂屋門檻上,並腳抱膝,把頭枕在膝蓋上,陪著溫朔等迷茫阿鬥少主找上門來。


    溫朔肯定知道沈黛在陪著他。可他之後一句話都沒說。沈黛也不招惹他。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各自靜靜待在黑暗中。


    夜漸漸深了,了了書院的僕從開始給每間屋子點燈。他們挑著長長的竹竿,將一盞盞燭火晃動的燈籠間錯開來掛在廊下。這些人突發奇想給桂樹也掛了一盞燈籠。


    沉默的黑衣人和閃爍的燈籠——


    一股子荒郊野嶺飄著個鬼魂的詭異之感。


    夜風微微搖曳桂花樹上的燈籠,竹籠不斷撞在樹幹上,發出「哢哢哢」的聲音。昏暗的燈下,溫朔的影子投在地上,隨著燈籠擺動時而變長時而變短。影子會動,人卻不動。沈黛甚至懷疑溫朔是不是睡著了,否則,哪有人在清醒的狀況下能保持一動不動一個多時辰。


    起先,沈黛還會打量其他的景物,後來,他越來越低垂的眼睛裏隻能看到溫朔。他看到柔淡籠光鬆鬆散散灑在溫朔臉上,溫朔的眉眼、鼻子和嘴唇從淩厲的山峰變為溫婉的澤川,越來越模糊,最後化為一捧白色的雲煙散入微涼的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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