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枕著自己的膝蓋睡著了。


    直到沈黛被斷斷續續傳來的談話聲吵醒,他猛地睜開眼睛,急著去捕捉桂樹下的人影。黑袍在沈黛眼前一閃而過,等他一個眨眼後,樹下哪裏還有溫朔的蹤影。


    這人真討厭。


    沒禮貌!


    謝淵走前還知道說聲「走了」。


    他什麽都不說就走了。


    哼,道盟就是比不上烏衣營!


    一個胖乎乎的少年站在樹下,被一群僕婦簇擁著,懊惱地踹了一下桂樹。然後,慘叫聲響徹整個了了書院。阿鬥少主抱著腳跳來跳去,像隻得了雞瘟的獨腳雞到處亂竄,「倒黴!倒黴!倒黴!」


    沈黛站起來,因為腿麻,也跳了幾下,「啪嗒」一聲,擱在腿上的天蓬尺被他跳了下來。他撿起天蓬尺,插入腰間的彩絛裏,抬頭,看到阿鬥少主已經來到他眼前幾步遠,用傻嗬嗬的目光打量他。


    阿鬥少主問:「你叫什麽名字?」


    沈黛麵無表情道:「不告訴你。」


    阿鬥用手抓了抓臉頰,露出笑容,「我知道,你叫沈黛。母親都告訴我了。」


    沈黛道:「那你為什麽還問我名字?你明明都知道。」


    阿鬥少主道:「我想你親口告訴我。我喜歡聽你說話。」


    沈黛心不在焉地「嗯」了幾聲,朝四周打量,想找那個午後拿走他包袱的書童,他想要書童引他去住的地方。


    阿鬥少主又往前走幾步,「你在找什麽?找那個惹人討厭的傢夥?他走了——謝天謝地!」


    山羊鬍子的老者從旁邊冒出來,擋在阿鬥和沈黛中間,示意阿鬥要與陌生人保持距離。


    「你說誰?」沈黛眼珠子轉過來,盯住阿鬥少主的綠豆眼睛,「你是說你的——師父?」


    阿鬥少主撇了一下嘴,「我才不認一個怪物做師父!先糊弄著,一年後再說。你知道嗎——」阿鬥把手放在嘴邊,顯得神經兮兮張了張嘴,又閉上嘴,眼底浮起一抹笑,悟了過來,說,「你想知道他的秘密嗎?你湊近一點,我再告訴你。」


    沈黛被這個話頭引得往前跨了幾步。山羊鬍老者再充當兩人間的隔板,用一點也不佝僂反而寬闊的肩膀撞了沈黛一下。沈黛往後跌了幾步,拚命維持平衡才沒摔倒。


    這個老者不是普通人!


    阿鬥少主急了:「別撞他!撞壞了怎麽辦?」


    沈黛睨一眼山羊鬍老者,用下巴指了指老者,對阿鬥少主說:「你看到了,他不讓我靠近你。」


    阿鬥手臂一抬,手指一戳,下令:「你們檢查一下就放他過來。」


    山羊鬍老者走上前,翻開沈黛的眼皮,掰開沈黛的牙齒,捋起沈黛的頭髮,掀開沈黛的袖子,像是檢查牲口一樣檢查沈黛的身體。


    老者確定沈黛的皮肉沒有腐爛、頭髮沒有虱子、沒有一切髒病後才放開沈黛,往旁邊跨了一步,給沈黛讓出一條道。


    沈黛走到阿鬥少主麵前,「你說,他怎麽了?」


    阿鬥目不轉睛地盯著沈黛,「他是父親和女兒□□生下的畜生!我怎麽拜這樣的人——」


    「啪」一聲——


    沈黛直接賞了阿鬥少主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完,直到感覺到掌心又麻又脹,他才迴過神。


    自己他媽這是在幹什麽?


    沈黛忍住疼沒有當眾甩手,目光飽含同情和竊喜地盯著阿鬥少爺。


    阿鬥少爺抱著臉,先是懵,然後是驚,接上極短的怒,最後化為哀嚎:「你——你——幹嘛打我!」


    沈黛努力控製住表情,嘴角一勾,「你臉上有隻花腿的蚊子,在吸高貴少主人的血。你沒感覺到癢嗎?呀——還有一隻!」


    沈黛的另一隻手也毫不留情拍過去。笨拙的阿鬥根本來不及躲。沈黛被旁邊的山羊鬍老者一把抓住手腕。


    沈黛輕飄飄說,「蚊子飛走了。」沈黛盯著阿鬥少主的眼睛,笑意愈濃,「看來少主人的血有別於凡人,專招蚊蟲這種髒東西。」


    阿鬥眨了眨眼睛,以一種「從未見過如此超塵脫俗有別於尋常俗物敢於挑戰權貴的仙子」的目光盯著沈黛。


    而沈黛從這個目光中解讀出來的是——這他媽是個傻子。


    遠遠地,紅裙子的少女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掩嘴笑。她覺得小孩子吵架實在太有意思了。曹雲轉身,別在腰間的劍和一件硬物相擊,發出「哢嚓」一聲清脆的敲擊聲。


    兩柄劍尊撞在一起。


    曹雲看到了像是陰影一樣降臨她身後的溫朔。


    曹雲心中大叫不妙。


    接到的消息是子時走啊!


    怎麽還在!


    曹雲轉頭想跑,「哢嚓」又一聲,劍尊再次撞擊,那聲音嚇得她渾身一哆嗦,呆呆站在原地。


    溫朔輕嘆一聲:「小師妹,我有那麽可怕嗎?」


    曹雲清了清嗓子,掛起一個不自然的笑,沒話找話地連說了三句廢話:「朔朔你來了啊。我才迴來。真的。」


    溫朔把目光移向遠處的人身上,還能聽到從桂花樹下傳來的人聲,「他就是沈黛。性子有些衝動,動手打人的那一個。」


    曹雲眼皮一垂,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我認出他了。他和小時候躺在書匣子裏一樣,像是個漂亮的雪人。朔朔,你等在這裏不走,是想從我這裏求一個為什麽吧?」


    溫朔黑眸閃一閃,「不是。原因——我大概能猜到。我是個懦夫。桃子他又是以成全他人來逃避自己命運的性子。這麽長時間以來,我和桃子讓你們擔心了。多謝你,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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