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若非此次動靜鬧得太大,也不想多這個事。」


    聞言,陸泓誌笑得越發燦爛,隻見陸老夫人似乎有些累,靠在軟榻靠背上,眼睛微闔,見狀,他也不勉強,忙退了下去。


    直到看不見影兒,林嬤嬤方才靠向前,低聲道:「老夫人,大少爺在耳房等了許久,要見見他,還是打發迴去?」


    陸老夫人睜眼,眼底有幾分訝然,這孩子從沒主動來過敬壽堂。


    「是,他抱三少爺等著呢。」


    眉心微攏,陸老夫人若有所思道:「讓他們進來吧!」


    陸泓誌的庶長子抱著剛出生幾日的嬰孩大步跨進敬壽堂,他嚴肅得不像個八歲孩子。


    看著一身孝服、跪得筆直的大少爺,林嬤嬤忍不住輕喟。


    大少爺早慧,自小就表現得不同一般,他自項姨娘身上傳得好樣貌,膚白、眉濃、精致五官以及一雙漂亮得令人讚歎的眼睛。


    老夫人曾暗示過夫人,既然無出,就該把大少爺帶在身邊好生教養,日後孩子有前程,必會知恩反哺,可惜夫人聽不進去。


    項姨娘是妾室,人死後不過一口薄棺,草草下葬了事,哪有辦喪事的道理,但這孩子偏要獨排眾議、為親母戴孝,不知該說他不懂事,還是純孝。


    林嬤嬤上前接過三少爺,不足月的小嬰兒眉清目朗,雖瘦小卻也看得出來又是一個像極項姨娘的俊秀孩子。


    小嬰兒沒睡著,卻乖覺地不哭不鬧,彷佛知道自己處境艱難似的。


    屋裏安靜得針落可聞,陸大少爺抬眼對上坐在軟榻的陸老夫人,她身旁一個紫檀案幾,上頭放著幾卷經書,濃濃的檀香味在空氣中環繞。


    所有人都說老夫人是不中用的,在這個家裏純屬擺設,兒子不尊、媳婦不敬,可他卻心知肚明,這府裏真正有本事、能撐得起家的是老夫人。


    她善於忖度局勢、腦子清晰,心知兒子非親生,少了層血緣關係,年老後便裝聾作啞、不幹涉府務,隻求一個順遂安居。


    收攏掌心,陸大少爺一揖到底,連磕三個頭後道:「孫兒求祖母看在孫兒死去的親娘分上,把弟弟帶在身邊教養。」開門見山,一句廢話都不多說。


    他目光凝重,自親娘去世後,此事已在他心底琢磨數日,他比誰都清楚,從今往後,他們兄弟唯有傍上老夫人這棵樹才得以平安。


    「這事該由你父親嫡母作主,怎求到我這裏來?」陸老夫人看著他道。


    一旁抱著三少爺的林嬤嬤則是有些訝異,對於後宅陰私,通常男子理解不多,更遑論大少爺年紀尚稚,沒想到竟能想得如此透澈?


    確實,夫人性格強勢,若她懷的是女孩,或許能說服她將三少爺當親兒教養,如若不是呢?


    至於曹姨娘,就算老爺打定主意把項姨娘的事按下去,可做過什麽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把孩子交到她手中,日複一日看著相似的臉孔,她會有多少想法?


    老夫人身邊無子無孫,雖過得清苦,但她可是正陽侯的嫡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行事作為更無讓人詬病之處,她麵上雖冷,心地卻正直良善,把孩子交給老夫人,隻有千百個好。


    「由他們作主,弟弟能平安長大?」他說得尖酸刻薄卻真實無比。


    陸老夫人平靜地看著長孫,輕道:「你心中有恨。」


    當然!他恨父親、恨嫡母、恨曹氏,他恨上整個陸家,恨不得滅掉這塊地方。


    他沒迴答,嘴角邊的凜冽卻給了答案。


    「為何而恨?」


    「嫡母與曹姨娘聯手殺害我生母,我不該恨?父親昏聵、寵妾亂矩,釀出家禍,我不該恨?五進的大宅子,卻無我與弟弟容身之地,我不該恨?」


    一句句的恨,咄咄逼人,他知道說白說透很蠢,但父親的態度已然清楚,生母是白死了,不會有人為她申冤,倘若連恨都不敢表現,那麽,他枉為人子!


    「你也恨我,對吧?恨我袖手旁觀,在緊要的時候,沒拉你母親一把。」


    「奴才欺上瞞下,林嬤嬤知道此事時已近午時,是祖母命人去找的大夫,若無祖母此舉,連弟弟都保不住。」是非黑白,他尚且看得清楚。


    原來是把前因後果都給弄明白了,才求到這裏?


    八歲的孩子,何等心機、何等城府,這些天竟無透出半點蛛絲馬跡,想來謝氏、曹氏看輕了這孩子,否則這孩子哪得風平浪靜。


    「我沒多少年好活了,我隻想閉上眼睛、關起耳朵,在陸府偏安一隅,倘若插手此事……」勢必與謝氏、曹姨娘對壘。


    「祖母的晚年有我。」


    這話說的……陸老夫人睜開老邁雙眼,直直盯著長孫。


    「我有你父親。」短短的五個字,竟是教她說出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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