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地說:「是我……很熟悉,非常熟悉的人。」


    樓七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餘晚之弄下了山。


    川連一直在村外等,見樓七扶著餘晚之走來,趕忙迎上去,卻不好伸手攙扶。


    「小姐這是怎麽了?」


    樓七沉默地對他搖了搖頭,扶著餘晚之上了馬車。


    他們今日沒帶墜雲,主要是擔心萬一暴露,樓七一下照顧不了那麽多人,因而哪怕上山也隻帶了餘晚之。


    餘晚之靠著車壁閉上了眼,她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又過了涼風,貼在身上極度令人不適。


    但那種透心的涼意和不適卻讓她逐漸冷靜了下來,去思考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樓七問她是不是認識那個女人。


    是的沒錯,她的確認識,並且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熟悉。


    樓七問她那是她的什麽人。


    她以為餘晚之沒把話說完,可餘晚之早就說完了。


    她說:「那是我!那是我!」


    她在宋卿時的院落中看到的,那是身為江晚之的她自己。


    她曾有萬般的猜測,可從未想到過這樣一種可能。


    如今她到了餘晚之的身體裏,那麽她自己的身體呢?那具身體裏麵的人又是誰?


    既然江晚之可以成為餘晚之,那麽餘晚之是不是也成了江晚之呢?


    餘晚之捏緊了手,此刻才感覺到了掌心的刺痛。


    「自己」沒有死。


    宋卿時也沒有殺妻。


    他隻是費盡心思地將她藏了起來,是為了躲避什麽人?


    那麽,那代替她躺在刻著「亡妻宋江氏晚之之墓」的墳墓裏的人,又會是誰呢?


    她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


    「迴城!」餘晚之忽然掀開了車簾,對川連道:「要快。」


    他們迴城後又再次出城,已是日斜西山暮色濃的時候。


    樓七和川連一人提著鋤頭一人拎著鐵鍬往山上走。


    樓七邊走還試圖勸阻,「挖人墳墓不太好吧?這事真不地道,人家已經入土為安,幹這種缺德事是要遭雷劈的。」


    餘晚之提著裙擺,盯著前路一言不發,


    樓七無奈地搖了搖頭。


    類似的話在來路上樓七已經說過無數遍,知道沒辦法讓餘晚之改變主意,她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三人終於站在了那座陵墓前。


    上麵刻著「亡妻宋江氏晚之之墓,立碑人宋卿時」,後麵再無其他人的名字,意味著他們沒有子嗣。


    墓修得不大,因為宋卿時也不是汴京人氏,他與江晚之同是信州人,祖籍信州,祖墳自然也在信州。


    按理說江晚之的靈柩是要移到信州的祖墳安葬,但葬下之後三年內不宜動土,不宜遷墳,須得等三年後再遷墳去信州。


    餘晚之看著墳墓,墳頭上已蓋滿了積雪,那個人孤零零躺在這裏,寥落得很。


    「你想好了嗎?」樓七手杵鐵鍬問:「挖墳這種事真的太缺德了。」


    餘晚之這次還是沒有迴她,她看著墓碑的眼神裏有內疚也有憐憫。


    唯獨沒有半分動搖。


    餘晚之徑直拿過樓七手中的鐵鍬,用盡全力鏟下了第一鏟,接著是第二鏟……


    樓七看她動作吃力,一把搶過鐵鍬,「還是我來吧,等你鏟到明年去。」


    川連也拎著鋤頭加入了進去。


    幸好是剛下過雪,雪水還沒有浸進土裏,否則凍起來就難挖了。


    天光擦黑,泥土翻飛,風裏又開始飄起了雪,棺槨逐漸顯露了出來。


    「開嗎?」樓七問。


    餘晚之深吸了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


    樓七心中抱有敬畏,對著棺槨作揖,口中念念有詞,然後拔出了劍,將棺材上的鎮魂釘撬了出來。


    她手撐棺蓋,在餘晚之緊張的目光中用力一推。


    嘎吱——


    棺木摩擦出沉重的聲響,樓七側開頭,潮濕發黴到味道和腐臭味撲麵而來。


    「火把給我。」


    樓七接過川連手中的火把,湊近低頭一看,說:「這地方潮濕,又埋得不深,都成白骨了,你真要看?」


    餘晚之發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抬腳上前,緩緩步入了坑裏。


    她在火光裏低下頭,看見屍體已經化作了白骨,兩個空洞的眼眶筆直地盯著天,像是在訴說著她的不甘。


    餘晚之緩緩伸出了手,將要碰到屍骨時,樓七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幹什麽?」


    「我得看看是不是她。」餘晚之說。


    她得親自確認一遍,棺槨裏代替她躺著的究竟是不是她猜想的那個人。


    餘晚之掙脫開了樓七的手,顫抖的手抓住了屍骨的鞋襪。


    她頓了頓,似在鼓足勇氣,才一把扯了下來。


    餘晚之盯著屍骨的趾骨,一遍又一遍地確認,然後一下跌坐在了黃土間,垂下頭,肩背開始輕聳,緊接著發出了抽泣聲。


    她一手搭著棺木,把頭也靠在了棺木上,眼淚撲簌簌滴進了泥土中。


    樓七沒見過她哭,說實話,她真的以為她這樣的女子天生就沒有眼淚。


    她湊近了些,想要安慰,於是聽見了一陣呢喃。


    「為什麽?……她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呀,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餘晚之心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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