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恩晨卻並沒有被我說服。他固執地嵌在外側,「給你擋擋風也是好的。」


    這迴我沒忍住,撲哧一聲樂了。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好玩兒啊。


    「得了,就你這病體,還擋風啊。」我毫不留情地揶揄道,「以後別痛風才好呢。」


    「我沒病,隻是有點水土不服。」他終於想到了一個萬能說法,卻絲毫不能打動我。「行了,不爭了。你把被子蓋好。」我說著把床幔也放了下來。


    之前我睡在外頭時,乃是盡量避免著將床榻弄成一方密閉的。但現今為了羅恩晨這一番十分不明的好意,也隻能做一遷就了。


    這幔子很是厚重,還起了些灰。我將床褥都壓好之後,就隻能看見羅恩晨一雙眼瞳亮閃閃地盯著我。


    「睡吧。」我道,「估計明天還有一頓好的等著你。」


    他點頭,默默拉住我的袖子,又往裏靠了靠。


    大約是今日一波三折,我沒有阻止他這表示親昵的舉動。


    但是一閉眼我就想起宋司禮,可以說是睡意全無了。這就有些硬邦邦地躺了幾個時辰,估摸著外頭天亮了,就摸索著爬到床邊,加了件外衣,往蘭草園而去。


    我是萬萬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遇見師父的,隻道自己眼都有些直了,甚至揉了兩下眼才敢確定那不是幻覺。


    「師父!」我道,恨不能手舞足蹈高歌一曲地一路載歌載舞而去。


    這個我念了兩輩子的人,現在終於貨真價實地站在眼前了。


    「觀寧?」師父也未料到會在此處相逢,但看到我麵目有些扭曲的激動模樣,不由得浮起一抹微笑,「別來無恙。」


    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怎能無恙。怎會無恙。


    這我上輩子再也迴不到的故土,真正生養我的地方。我最後的退路,我魂牽夢縈的山高水長。仔細算起,此番重逢也稱得上是客死他鄉,魂歸故裏了。


    師父未料到我一見麵長淚先流,絲毫不肯控製情緒。隻整個人蜷進他的懷中,嗚嗚咽咽個不停,便開始一下下輕撫我的腦袋,安慰道,「何處受了何等委屈,哭成這般模樣?」


    可以說,我攢了一輩子的委屈,一輩子的眼淚,都積壓在此處了。


    但我甚至說不出口。


    要我如何娓娓道來呢?


    是最初在羅家如履薄冰的幾年懵懂歲月?是被當作藥引交換出去服下那副失去血性與生育力的伐髓露?是父母至親分崩離析一死一傷一昏迷的悲慘往事?是被宿敵所騙為人利刃最終落得心脈斷裂的局麵?還是最後那杯必死無疑的毒酒乃至摯友束手無策再無迴天之力?


    一步錯,步步錯。


    我覺得,當初如果我沒有在師父的默許下跟著大伯離開,就不會有那些痛苦不堪的迴憶了。


    可是那一輩子的我,太過懂事。總不會為不公的安排做一抗爭,哭泣的次數亦是屈指可數,是族中長輩都會嘆息著愛憐的好孩子。


    所以,我永遠不會有糖吃。


    導致我最終死亡的局麵,每個人都有理由,每個人都不能說是全錯,每個人亦有自己的苦衷。


    是故,我不想再攪入那樣一場局中。哪怕這代價是我會失去親朋,孤獨終老。


    那也是好的,不是嗎?


    起碼,還有一個不會欺你侮你的人,用愛著萬物的心來待你。


    我一邊在師父懷中痛哭流涕,思緒一邊澄澈分明。


    「師父。」我終於抽噎著止了淚,嗓子已是微啞,「我想迴來,我想迴家,你不會不要我吧?」


    而我頂上那人,隻是輕輕嘆了口氣,不曾給我一個答案。


    第5章 不察


    我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難道,過了這麽多年,師父他還是不肯要我?


    「羅家肯放你?」他輕聲道,似是在問我,又像在自問。


    「我這次來,他們不知道的。」我嘟囔道,「師父不說,也不會有人知道。」


    我想,這裏的天地如此廣闊,饒是他們人手再多,也不可能一座座山,一條條河搜過來吧?


    「你暫且先在我這裏住著。」師父便道,「在外頭受了何等委屈,你不說,我自是要去向別人問清楚的。」


    「你是個伶俐的孩子,也不是消極避世的性子。」他又道,「看你哭成這樣,羅家未免欺人太甚了。」


    我心裏暖暖的,眼中又有熱流了。


    這是上一輩子,那些愛我憐我,痛我惜我的長輩們,永不會說出口的話。


    「師父。」我將他抱得更緊了些,生怕一個不慎就放跑了這尊活佛。


    「好了,好了。」師父安撫道,「放開為師罷,旁邊的人可是越來越多了。」


    我不經意抖了抖,揚起哭得通紅的雙眼看了一圈,發現這廟裏熟的人與不熟的人都站成一溜,麵上神態各異,精彩紛呈,不由覺得沒臉見人了。


    「師父。」我低低喚道,「你帶我走吧。」


    他又摸摸我的頭,對四周道,「都散了吧,今日的早課都做了嗎?」


    附近的僧人漸散開了,我又不客氣地用師父的袈裟抹了抹臉,轉身就看見羅恩晨,宋司禮,還有遠處剛摸過來的湯亞廷。


    得,又齊聚一堂了,還讓大家免費看了一場表演。


    廟中的大小師傅們就算了。這三位看戲的,我都在考慮要不要去問他們收點夥食費了。於是我率先向最遠處的湯亞廷走過去,「你怎麽自己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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