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煎熬中,最後一步徐徐拓下。蒼厘手腕一翻,將棋子抖迴袖中的同時,抖掉了牧真的手。


    觀想結束,總算睜眼。


    蒼厘退開一拃,發覺此次收子不似以往狼狽,不但身體毫無透支感,腦子還清醒得不像話。


    牧真一臉嫌棄,跟著去探他脈象:「走個棋譜也能走閉氣……怎麽想的!」


    又湊這麽近。


    眼都未抬,蒼厘直覺一道人影壓上臉來。他倏然想到,前陣子牧真作為靈體存在的時候,兩人間的距離一直都是虛的。那時雖看不見,但憑聲音大小也能猜到,牧真一直在極近之處同自己說話。


    他現在這樣,明顯是還沒習慣作為人應有的距離。


    蒼厘不介意讓他習慣一下。


    「你注…」他一把將牧真抵住,直覺手感不對,一瞥眼才發現指頭穿過半敞的襟子,直直按進了人雪白的胸脯。


    牧真呆了,不知他要做什麽。


    蒼厘也呆了。僵卻一瞬,當即放平心態,先將話說完:「注意距離。現在你可不是壺…」


    「郎君,時辰正好,要用早茶麽?」一道聲音幽幽響起,直接打斷了蒼厘的思路。


    第23章 不正確立威方式


    「嗯,就來。」


    蒼厘口中應著,聽得門外一陣切切,那女子又笑道,「不知郎君可否見過我家少主?方才奴婢去喚門,房中靜得一點聲都沒有。」


    「沒見過。」蒼厘淡然脫口,轉見牧真瞪著自己,便道,「可去附近懸崖的空心樹中找找,他說不定在那裏睡了。」


    門外女子有點訝然,「多謝郎君,奴婢告退了。」


    直至門外再聽不到動靜,蒼厘才同牧真唇語示意:「你們侍女走路都不出聲嗎?」


    「當然不能出聲,你……」牧真眉心蹙了幾蹙,看似隱忍不發,又著實委屈,「手,拿開。」


    蒼厘收手:「我不是故意的,你也不是故意的。兩相抵消,不必解釋了。」


    牧真攬住襟口,對著他欲言又止,臉色愈黑,終是一言未發,拂袖而去。


    蒼厘自個兒復盤一遍,覺得保持距離的情況下,剩下那十來道棋譜可以都這麽過了。


    他倒是沒想過牧真如此好用,能在比賽之外也派上許多用場。


    不由決定好好觀察一下,爭取做到才物盡其用,用則當其時。


    蒼厘獨自用過早膳,同侍女下至半山臨花閣。甫一推門,隻聞鳥語啁啾。閣心的遊花叢裏不知藏了何幾燕雀。閣間水風正酣,吹得檀木架上幾件成衣長袖飄然。


    兩扇屏風後,牧真背向而坐,正麵一水磨銅鏡,閉眼著人修容。他額辮全散,髮絲潮潤,尚滴著水珠,旁有犀角爐對著他,熏出的薄霧透著一股子沁肺冷香。


    不愧是牧家捧在心尖尖上的聖靈子,衣食住行,每一樣都講究到極點。


    蒼厘想到昔日羅舍也曾有這番光景,王公們惡意戳出來唬人的指甲尖上都是肆意鋪張。


    隻有緲姬不同。


    她是萬般珠光千種寶氣折出的一刃月弧。


    錦繡不能奪其色,刀鋒未敢折其芒。


    牧真也是有如此氣焰之人。他單單坐在那裏,便將身邊一切昂貴之物比了下去。多稀罕的玩意兒用在他身上,都是恰得其分,理所應當。


    蒼厘瞥一眼鏡台上成堆的珠寶,隻道沒一個時辰這人決計好不了。他迴頭指了件冷露色窄袖袍,任侍女將自己收拾一新,很快半仰在美人靠上曬起了太陽。


    潛川的太陽是銀色的。透過仲春的煙水滌盪而下,有浣紗的溫柔。


    蒼厘眯著眼,覺得那光如浪拍在臉上,生生將睡意催了出來。恍然不知幾許間,太陽沒了。蒼厘睜眼,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牧真冷眼瞧著自己。


    月上曲領,星束玄服,好一尊將入神龕的淨琉璃美人。


    牧真分明寧靜的眉目底下波潮暗湧,極表處浮著一層嫌隙。見蒼厘睡眼朦朧的模樣,下頜一揚,聲音卻輕幾許,「師父今日有事出城。」


    掉頭就走。


    這意思是一起赴宴了。


    蒼厘揉著微麻的頸子緩步跟上,共人起雲車送到了歸垣峰椒圃外。聽聞這圃中有一眼天生泉,行宴之所敲山榭正落在泉澗之上,冰瑩玉潤,熠熠奪目。


    遠遠望去,水岸廊中已有人影交錯,隻人聲寥寥,皆給絲竹之聲蓋過。


    蒼厘不遠不近隨著牧真繞了幾道橋彎,將至廳前,咕嚕嚕一個花球淩空飛來,打在了牧真足邊。


    有玄裳少女拂簾而出,杏眼微張,柳眉斜挑,將牧真上下打量一遭,唇角抿得愈緊,「好個歪打正著。聖靈子正巧撞上我這球兒,不如彎彎腰、搭把手?」


    這立威的牛氣勁兒,可快要衝到天上去了。


    蒼厘可沒想到,牧家還有人敢這麽同牧真說話。再看前頭牧真也是一愣,默默站定,卻是動也不動。


    「怎麽,才剛出關,便要同自家人擺譜?就算七年不見,也不必這麽生疏吧。」


    那少女一步步落在末階上,仍要仰臉逼視。夾槍帶棒的語氣,氣定神閑的態度,打定了為難人的主意。


    但看這要起衝突的架勢,明顯是有人授意。她聲音不大不小,也不至於跳蚤動靜。廳中眾人卻隻顧各自行事,鮮有目光著於此處,這般刻意唯能以「故意」二字詮釋。


    誰都知道,這球不能撿,也不能不撿。撿了雖能弭事,卻等於示弱,多少讓人低看一眼。不撿未必能壓她氣焰,反會讓她捏著鼻子倒打一耙,損了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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