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厘便明白,契約之事被揭過了。


    誓言好解釋,契約卻不好說。畢竟正經人之間,可不會亂用什麽契約捆綁彼此。


    不知月眉老是沒看到,還是沒看懂。總而言之,目前一切暫歸安穩,短期內也無性命之虞。


    就是行動不自由。


    蒼厘想去探察潛川城,牧真這身份又斷不會隨他到處亂跑。月眉老離開前說得輕巧——要牧真跟著自己——那意思其實是要自己寸步不離地守著牧真,牧真想去哪兒了自己就得跟在一邊,當一根合格的避雷針。


    天經地義。義不容辭。


    雨大了些,山下燈影騰如金霧,周遭愈顯僻靜。困龍之局果如其名,蒼厘隻住了三日,已經有了恍若隔世的錯覺。


    月眉老走後,牧真也跟著不見了。


    蒼厘知道這人本就不待見自己,又給師父一筆一劃揭了老底,哪能有半點好心氣。這幾日怕是故意避著,連吃飯都要錯開。


    就很刻意。


    他才不會上趕著去受氣。實在無聊了就翻書,把房裏能看的都看了,不能看的也都看了。


    他就覺得牧真還怪會寫日記的。


    當下順著日記的記載往崖岸邊走。那裏有株空心老樹。牧真初至此地時,曾藏在樹心中等人來找。後來發現沒人來,還難過得哭了。哭著哭著睡著了,醒來後覺得風景甚好,心境又與以往不同,一口氣把身上的荷花糖都吃了。


    蒼厘剛望見個樹影,不加掩飾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迴頭一看,牧真打個傘,神情莫測地看他,「終於耐不住了。」


    「你看我像要走的人麽。」蒼厘隻著一件薄薄的中衣,此刻早被雨水澆透。他迎著牧真的目光笑了一下,「拐杖從沒有離開瘸子自己跑路的道理。」


    「……你說誰是瘸子?」


    「我沒說。」蒼厘淡淡道,「這麽晚了,不睡,找我有事?」


    「明日歸垣峰設宴,賀我出關。你作為桂宮座上客,與師父一同出席。」牧真盡量平心靜氣,就事論事。


    「明白,不會讓你丟醜,畢竟我怕麻煩。」蒼厘知他所想,隨口保證,「你若實在擔心,大可以將我拴在褲腰帶上。」


    牧真的耳朵蹭地紅了,「你亂說什麽!」


    「提供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這麽激動。」蒼厘不明所以。西涼人以身涉險,常道「將命拴在褲腰帶上」。他不覺得這建議有什麽不妥。


    「你…你當真……」牧真瑟瑟怒道,「不知羞恥!」


    蒼厘:……


    「隨你,你想怎麽來,我照辦。」蒼厘懶得同人計較,轉身往迴走,將牧真柱子般繞了過去。


    ——這雨一時半會兒收不住,閑庭信步的興致被攪得一幹二淨,他現在隻覺身上發冷發重,甚至想睡了。


    牧真冷著臉追上去,順手將人遮在傘下,「我們同去同歸。但你不要離我太近,待在我一眼能看見的地方就行。」


    「嗯。」蒼厘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又聽人刻意道:


    「告誡你,老實一點。到時候無數雙眼睛盯著你,多少守點規矩,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蒼厘頭也不抬:「什麽把柄?你的把柄?」


    牧真:……


    「你的把柄與我何幹呢,聖靈子。」


    「你不要總叫我聖靈子!」牧真眉心一抽,像是給蠍子蟄了一口。


    「那叫你什麽?」蒼厘當然知道他的大名唯有牧氏家主和月眉老喚得,連一般族人都不得直唿,一時覺得好笑,「還叫煙煙?」


    「你……!」牧真噎聲瞠目,忿然作色,「你是怕別人看不出我們的關係?」


    「我們有什麽關係?」這迴輪到蒼厘莫名。


    「什麽關係。」牧真涼涼哼道,「苟且關係。」


    第22章 直接整不會了


    「……你,」蒼厘頓然無語,「話不能亂說。」


    「怎麽,你也知道蠅營狗苟之事說出來丟人?」


    「你已經答應幫我了,無論當初是否情願,現在都沒必要衝我撒氣。」蒼厘輕嘆道,「況且誓言由你所起。再如何丟人,也是你要我保密的代價,不是嗎?」


    他很明顯地聽到傘骨咯啦斷了幾根。


    「我不清楚你為何不願與天雍府一條船,但目前來說,我們確實在一條船上。」蒼厘淡然相勸,「耐心一點,比賽結束我就下船。在此之前,需得保證船不要翻。一旦落水我們都不會好過。」


    牧真眉眼有幾分扭曲,瞧著卻更生動了。他將人讓進廊下,冷冷收了傘,「首先你要記得,激怒我對你沒有半分好處。」


    「一般情況下,我不會首先做這種無趣的事。」蒼厘看著牧真氣唿唿地甩傘,驀然有幾分懷念那個空會張牙舞爪、沒有半分施展餘地的鼻煙壺。


    「現在是入寢時刻,你若不歇息,也不要到處亂跑。」


    「……是我冒昧了。」蒼厘頷首,「不過幹躺著難捱,有空可否再寫點新篇讓我長長眼。」


    牧真的眼睛緩緩睜大,既而羞憤不堪。


    「你!」他一把握斷了傘柄,「無恥至極!」


    「我是該先過問你的意思,但你一直不見,月前輩又默許我進書房,我就隨波逐流了。」蒼厘怪道,「你也沒寫什麽不堪的東西,不用動怒。」


    牧真幹瞪著他,手臂漸繃若弓弦,將薄薄的衣衫撐得鼓脹,給人撩了鬃毛的小獅子似的,稍有差池便要一爪子揮去,將人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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