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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春去花已摧,今年春至花仍開。我忐忑不安地往前挪動一步,食指在霜刃手中的一把撲克牌中來迴,宛如火柴人在兩扇帶著問號的選擇之門當中徘徊,來來迴迴,去去來來。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仿佛身邊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響,仿佛聽到雲朵在頭頂上迅速聚攏,又迅速離散,其實不過短短兩秒。我快速抽出一張卡片,按照規則,將背麵麵對自己,將正麵麵對地毯。這樣一來,從讀出問題到最後揭曉自己是否需要答題的時間跨度,比原本遊戲設定長了許多。


    我還不知,這一張張薄薄的紙牌足以改變自己未來的境遇,隻感受到,在那一刻,因未知而滿懷期待,因未知而心生恐懼。


    ——有沒有喜歡過在場的人?


    ——喜歡過一個人,喜歡一個人過,現在也喜歡著另一個人。


    天晴過,天雨過,天蔚藍如故;扒光了羽毛,折斷了翅膀,還有一息尚存,就仍能在草地上肆意奔跑,做一隻沒有華麗羽毛、光禿禿的走地雞。


    這樣想著,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在霜刃的一聲令下,翻過了撲克牌。


    方塊九。


    我還是長出了一口氣。


    圓圈裏誰抽到了紅桃牌,一目了然。可樂左右張望了一下,見冰塊拿到了紅桃五,便慫恿冰塊以身作則,以她為十二點鍾,順時針往下依次迴答。冰塊看了一眼手裏的牌,便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刷的一下,扔到了地毯上,明明應是悄無聲息,卻好似擲地有聲。


    她落落大方地說道:“有。”


    “哇嗚——”八卦永遠是聯係人類情感生活的紐帶,雖然很多人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冰塊,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看熱鬧的心情,包括我。


    “是哪位帥哥有這份榮幸,能夠得到我們副社長的垂青呢?”可樂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不是說,男的女的都可以麽?”這句話冰塊是直視著可樂的眼睛說的,她的眼神像是帶著藍色火焰的匕首,既鋒利,又燎人。


    “哇嗚——”大家的起哄的聲音比剛才更響了。


    “那你有什麽話,想對那個人說呢?”霜刃接過話頭,舉杯向冰塊道。


    “我原本是一隻自由的鳥。”冰塊看著可樂,這麽說著。就此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簡練卻深情。


    為了你,我甘願放棄唾手可得的天空,戴上鐐銬,鑽進籠子,成為籠中鳥,成為金屋中失去自由的嬌兒——這原本是有點老土的情話,冰塊隻說一半,卻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美感和欲言又止的落寞。


    “哇嗚——”起哄的叫聲幾乎要掀翻屋頂,簡直讓我感覺像是迴溯到了初高中。那時候,班對任何親昵的舉動,都可以刺激大家萌動的荷爾蒙,引起全班的一陣騷動。這麽多年過去了,原來大家還是沒有變,流水的小情侶,鐵打的觀眾席。


    冰塊說完,往順時針的方向,做了個手勢,幹脆利落,十分爽快;可樂則滿臉羞紅,順水推舟,讓下一個抽到紅桃的倒黴蛋兒接盤。不管下麵幾個女孩子如何拿著撲克牌,扭扭捏捏地向自己暗戀的人,口述自己纏綿的愛意,都沒辦法蓋過剛才冰塊的那句表白。觀眾席猶如到了尿點,喝酒的喝酒,咬耳朵的咬耳朵,刷手機的刷手機,注意力全然飛到了別的角落。


    醬油低著頭,偷偷用群聊和我聊天:“我前麵要是和你們打賭,我就贏了。”


    “贏了什麽?”八寶在群裏問。


    我和醬油對視一眼,兩人收起手機,決定忽視八寶,任憑八寶在群裏狂吼,手機一個勁地震動。


    可樂如夢初醒,趕緊維持秩序,大家這才恢複了安靜,聽著最後一個抽到紅桃八牌的女孩,敘述著自己的暗戀心事。


    “他對我很好,經常發信息和我噓寒問暖,關心我吃好了沒有,關心我穿暖了沒有,甚至關心我早上撞到桌角的小腳趾有沒有貼上創口貼。我知道他隻是把我當做一個小妹妹來關心,我知道他隻是把我當做一個後輩來嗬護,我也知道他即將離開校園,遠離我的生活……我隻能說……我很高興……今天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在這裏說出我真正的想法……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哪怕你不接受我,哪怕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我也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紅桃八(姑且這麽稱唿她吧,對不起了我可愛的學妹)低垂著頭,紅著臉,像是要被煮熟的大蝦,大家居然齊刷刷地給她拍起了手,(甚至味淋也拍拍手)我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醬油打字道:“她不會在說味淋吧?”


    我看著屏幕上的黑色大字,心中閃過一絲酸澀,三年前(乃至兩年前)喜歡他的我,在他眼裏,就是紅桃八這樣卑微的存在吧……在他的周圍,從來不缺紅桃八這樣將自己一顆紅心捧出來給他看的女生,但是他從來沒有接受過誰,一個都沒有。


    我低頭打字:“大概是吧。”


    “他怎麽這麽淡定。”八寶打字特別慢,“我就說他是彎的,你們非不信。”


    “你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醬油打字道。


    “我????”八寶迴了個黑人問號的表情,表示關她毛事。


    我和醬油再一次無視了八寶——算了,既然八寶自己吹滅了燈籠,旁人也不能代替她掌燈,這條路黑燈瞎火的,自己就慢慢走吧。


    為了緩解大家漸漸低落的情緒,霜刃眯著眼睛在箱子裏摸了很久,拿出一張大冒險的卡片念道:“第二題,大冒險,即興創作一段rap,不允許上網抄襲。”


    “誰出的破題啊?”兔子悉悉索索地和狸花吐槽道,被我們聽個正著,估計是哪個學妹看綜藝節目入迷,臨時起意出的題目。


    這就很難了,現在別說是學生,就是上星的綜藝節目,大多都是靠抄襲謀生,從上到下都不願意踏踏實實地做文化輸出。我抱著千萬不要抽到我的心情,扭曲著一張小臉,從重新洗牌完畢的撲克裏,抽出一張牌。


    黑桃三。


    我心中暗暗比了個耶。


    從冰塊開始的鍾表盤依舊在滴答滴答地走著。一個穿的酷酷的女生,索性站了起來,霜刃也站了起來,做了個手勢,幫她b-box。


    女生跟著節奏,非常生疏地挪動著腳步,說唱道:“我的名字叫阿羅/我低調,我漂泊,我是沙爍/世界這個巨大的焚屍場,在轟隆隆的運作/我混跡在人群/我不想被冷落/聽到麽世界/請不要讓我沒落……”她編不下去了,索性做了個手勢,“skr!skr!skr!”


    大家都很捧場地喊道:“skr!skr!skr!”


    更像是迴到了中學時代,一群人為了一個簡單的緣由,簡單而任性地快樂著。阿羅受到了大家的鼓勵,腳步輕快地坐迴了原來的位置,喝了口酒,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這樣的感覺真好。


    我也想因為某件隻屬於自己,微不足道的小事,感到滿足。


    時鍾的指針繼續順時針轉動,八寶翻過自己的撲克,紅桃七。


    “哇哦。”可樂不知為什麽唿了一聲。她看看一臉陰鬱的霜刃,再看看八寶,似乎是知道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我不會b-box,我也不會rap。”八寶誠實地攤攤手。


    “既然你參加了這個遊戲,就要遵守遊戲的規則。”霜刃一碰到八寶,就意外地較真起來。


    “那……我是消費者,你也沒有尊重我的合法權益啊?”八寶舉起那杯已經不再冒氣泡的檸檬雪碧,“我要去消費者保護協會舉報你賣假酒。”


    “我什麽時候說這杯是酒了?”


    我的腦殼開始疼了起來,這兩個人就是兩瓶哈爾濱啤酒——一對哈皮(方言:傻瓜),對話比起醬油和傻大個的幼稚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一樣的是,醬油這對撒狗糧,齁鹹;八寶這對撒刀子,紮腳。


    “你是調酒師,端上來的飲料,就應該默認是酒。”八寶說著,滑動手機解鎖,開始明目張膽地搜索消費者保護協會的電話號碼。


    “他今天是作為我私人好友過來幫忙的,不算是工作邀約。”油門趕緊站起來解圍,眼看氣氛再一次要被八寶鬧得不可收拾,我趕緊摁下了醬油——畢竟人是因為我來的,如果出什麽幺蛾子,那必須是我的責任。風鈴看著我,給我最後溫柔一刀,希望我趕緊解決八寶這個刺頭。


    八寶在我和醬油低聲勸說(以及武力威脅)下,結束了自己裝腔作勢的行為,退了一步。醬油說道:“這樣吧,讓八寶給大家跳個舞,如何?八寶跳舞可好了。”


    刹車帶頭鼓起掌來,油門也恢複了原來的神情,斂去了日漸遮蓋不住的,屬於社會性的鋒芒。


    八寶不情不願地站到圈子當中,擺了個起勢動作。


    沒有音樂,沒有人給她放音樂。


    八寶兀自在沉默中,開始舞蹈。


    有些人天生就是站在舞台燈光中的寵兒,接受鮮花和掌聲,接受讚美和愛戴。也有人在聚光燈下,像一個漂蕩著的靈魂,清澈而孤單。


    一個人的舞台,該多寂寞。


    鮮豔的花朵,凋零時該有多麽落寞。


    而八寶,是一朵落了滿地花瓣的玫瑰,成長的路上發生了什麽,隻有她一個人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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