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棋喘著氣,半攏眼睫自嘲道:「侯爺,適才您那話若是真心的,屬下真就要哭天喊地了……」


    「就當是敲打。」季徯秩跨過那些個碎木,定定望向雨中,「啊呀,瞅瞅霜月白淋得!怪我怪我!」


    姚棋聽罷又嘮叨起來:「您出府門那會兒,天上也該飄雲了,怎麽連傘都不知捎上?」


    「你不是清楚的麽?我向來隻撐那把愛傘。可今早我出來得急,把傘給扔兵營裏頭了!——嗐,子柯,你想想我這一身臭毛病,不也有好些是你和流玉慣出來的麽?」


    姚棋無奈地甩起腦袋,季徯秩倒是挑唇從他腰上行囊摸出那把紅紙傘,笑說:「美人得慣著才行,你說對不對,辛辛苦苦跑來送傘的好郎君?」


    ***


    「醒了?」燕綏淮環臂立在席邊,「摔得爽不爽啊?」


    「爽,下迴換你摔。」嘶啞的聲音從宋訣陵那張薄唇裏頭鑽出來,「紫章錦可安穩下來了?」


    「那可不,經由我手,什麽畜牲馴不好?」


    宋訣陵眉頭動了一動,問他:「蘅秦又退了?」


    「是。」燕綏淮站一旁纏臂縛,頓了須臾又說,「俞雪棠她被狼咬出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要我說,那事兒就算過去了,你也別總給她擺臉兒了。打仗呢,你多擔待擔待!」


    「她比你看得透。」宋訣陵說,「她裝瞎子最在行,隻看自個兒想看的,她哪裏會在意我?」


    燕綏淮抬頭略微忖量,說:「似乎也沒錯……」


    燕綏淮說罷便掀帳出去,仰天打了個口哨,登時便有一隻灰羽的海東青斂翅下沖,鐵鉤似的爪子就這麽緊緊勾住了他的臂縛。


    他將那隻巨鷹帶到帳裏給宋訣陵瞧,卻見那適才還躺著的人這會兒已將腳套進了靴子裏,幾下便站起身來。


    宋訣陵自腰間摸出把小刀,把血跡在袖間抹了抹,說:「你把鷹給老子拿遠了。」


    「怕了?莫怕!你瞧它多惹人憐!它都長這麽大了,每每上我臂時,我還覺著他隻有我拳頭那麽大。」


    「你甭學那李續舟犯癡。」宋訣陵漠道。


    海東青扭動著脖子,展翼撲騰,單一邊翅膀便足有燕綏淮一臂長。翅羽掃過宋訣陵的衣裳,他卻不退反進,將刀子在燕綏淮眼前轉了轉,說:


    「這不是你那隻鷹。」


    「是了,這是李世子的『遊嘯』,正是當年撓你那隻。」


    「這麽多年了,這畜牲還聽你的話?」


    「那可不?」燕綏淮對刀子視若無睹,隻還得意洋洋道,「當年你被它撓得半死不活,李王和我爹都說這鷹野性太大,是你爹硬要留著它性命。我倆覺得這鷹生得威風,便死命纏著你爹,說叫我倆熬,後來竟還真熬成了。我那會兒熬它是為了在阿承跟前炫耀,可跡常他是真心欣賞這鷹,所以遊嘯後來跟了他一點兒也不奇怪。」


    「它送什麽信來了?」


    「我還沒讀。」


    宋訣陵說:「李續舟他寫的多是草書,你看字看畫太挑,給我讀罷,省得你閑著又開始評判人家字的美醜。」


    燕綏淮的瞳子鬆煙墨似的光滑黑亮,深邃勾人,隻是他那眼型生得太過淩厲,總叫人不敢細瞧。這會兒他勾指逗鷹,說:「接著。」


    宋訣陵夠利落,三下五除二便把信拆來讀了。隻是他麵上若不刻意擺笑,多半時候都沒什麽表情,這會兒也亳不例外。


    「說了什麽?」燕綏淮沒看他。


    「李家封地西邊三城已被烽謝營連同蘅秦一道攻破……還有如今北邊動靜很輕,他們很不安。」


    「沒了?」


    「嗯。」宋訣陵將那封信丟進了炭盆裏,又說,「咱得加快動作了,我怕跡常他們撐不了多久。」


    「不還有長思、江師叔還有柳師叔幫忙麽?怎麽會呈現出如此頹勢?楊亦信真有那麽大本事?——一提及那楊亦信我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他若膽敢動阿承他一根毫毛……」


    「還沒開始要挾人呢,怎會輕易動人質呢?」


    「行了,你出去罷!」


    宋訣陵擺手道,隻是那燕綏淮離帳還沒多久,宋訣陵便一拳砸在了案桌上,滿腦子皆是李跡常信中所言。


    ——「長思他先走了。」


    走了?


    沈義堯?那剛封侯的輕佻郎君?


    魏盛熠死前見他脫離沈家,都給他把侯爵名分安上了,他半點福分都還沒享,就這麽可憐巴巴地死在了北疆?


    滑天下之大稽!


    宋訣陵的唿吸急促了好些,每唿一口皆是濃重腥氣。


    他雖自詡無情無義,卻並非真的如此。他不過像是鑄劍一般拿錘子砸鐵,將自個兒的情緒不斷壓製,可他明白越是這般,他距離支離破碎便越是接近。


    燕綏淮送走了那隻海東青,隻倚著帳子將門簾掀開一個角,冷不丁問他:「宋落珩,西邊誰死了?」


    「嗅覺這般的好,燕憑江你下輩子合該投胎當狗!」


    ***


    李跡常在帳子裏鑽研北邊地勢,副將薑瑜掀帳進來,說:


    「呂監軍趁著彼時徐大人和阿勒鬧得不可開交,送出封信。他道徐大人受楊亦信庇護,眼下還未遭秦人迫害,隻是徐大人他身子自攜沉屙,恐怕有幾分要與舟同沉的意思。」


    「呂峙他此刻身在何處?」


    「迴主子,他自毀容顏,已再度融入烽謝營當中。他原要設法救出徐大人,可是徐大人似乎自有打算,他隻好偷摸待在裏頭作函使。隻是由於每迴給徐大人運送飯食者並非皆是他,他也沒法子常同徐大人接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君為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洬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洬忱並收藏君為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