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莊明腿生得長,步子邁得也大,三下五除二便飄來了,他不滿地嘟嘟囔囔,隻還暗暗將沈長思給端量——那不是一張慘白的臉兒,反倒因為不退的高燒與五石散的效用而透了些虛浮的薄紅。


    辛莊明抿唇不言語,倒是抽了自個兒的帕子替他師父抹汗,抹著抹著,聽到沈長思問他:「帶刀來了嗎?」


    辛莊明沉默地推刀,叫沈長思聽那「鏗」的一聲響。


    「好。」沈長思於是又問他,「你可知這把刀是由何刀鍛造而成麽?」


    「禦賜禁軍的大橫刀,總之與你手上那把差不多。」


    「前句不錯,後句錯了。你手上那把刀經了宋落珩他師父霍老重鍛,削鐵如泥,乃霍老闔目前留下的最後一件寶貝,我那把不過就是個俗物。」


    「你就這麽把那寶刀給了我這麽個黃毛小子?!」辛莊明挑動眉,不可置信地吼他道,「沈長思,你、你呆子!!!你彼時但凡同我換了刀,你至於……」


    辛莊明瞧著他褥子凹陷之處,猝然忍怒吞了聲。


    沈長思笑著,覺察氣力漸散,便又催辛莊明挨近了。辛莊明個頭高,這會兒卻是毫不猶豫地跪在榻邊貼去了耳。


    沈長思略微怔愣,卻礙著自尊,不願抽出那雙醜陋的手撫其發頂,隻說:「為師那時,不是同你說過的嗎?容你報仇!來,為師躺著不動,你來賞為師幾刀,送為師去見閻王爺!」


    辛莊明兩膝發顫,一股憋悶遽然醃酸了他通身,他一拳頭砸在榻沿:「屁話一籮筐!你給老子閉嘴——!」


    「怎麽,乖徒你可是捨不得了?這麽快就忘了殺父之仇了?」沈長思折起脖子湊近了他,「快些動手殺了為師,卸掉你身上的擔子,換你後半生的無牽無掛!」


    「你休想激怒我!!」


    「激怒你?為師適才那話說是討好都不足為過……不過,你若當真心疼為師,與其叫為師痛死,不如就由你給為師個痛快。


    「可是這般便宜你了,你還是先別死了罷。」辛莊明覷著他,後來挪開的瞳子裏泛了些紅。


    「這麽為難?那為師可去尋你師叔來了?」沈長思沒了力氣,便又躺了迴去。


    辛莊明甩袖要出去,那沈長思卻是忽地抽手攥住了他。沈長思手上斷指太多,這般拉扯,他卻隻能感到細微的骨骼感。


    辛莊明無意叫沈長思難堪,沒有垂頭去看,隻是頓步,將眉宇皺得不能再深,說:「你甘心被人可憐麽?你自揭傷口……你的自尊究竟都丟到哪裏去了?!」


    「我如今就是個癮君子,是個廢人,今朝不死,何談尊嚴?」沈長思挺了挺頸子,「來罷,殺了我,報仇,日後別再想了。——莊明,你就當為師求你!」


    沈長思之懇切徹底碾碎了辛莊明的心髒,他不甘地抹淚:「想死就快些閉上嘴!!!」


    沈長思不聽他的,笑吟吟道:「你師父可是個武狀元,後年秋若武舉再開,你可得考一個送到碑前來給為師瞧瞧!」


    沈長思闔住眼,唯覺眼睛燙得很,他展掌去撫,方知垂淚。然就是剎那間,一柄長刀遽然貫穿了他的頸子,他還來不及失態便死了。


    「考個屁!誰答應你!」辛莊明哼唧著邊抽劍邊掉淚珠子,說罷又撲通跪在了榻側。


    李跡常適才側耳聽帳,這會兒知曉一切終了,便進來看人。


    那辛莊明見狀忙扭頭抹淚,李跡常不理他,隻把沈長思摟在懷裏,與他耳鬢廝磨。他強烈的心跳震動著沈長思失去脈搏的屍身,好似下一刻那人的心髒也能再度跳動。


    李跡常沒哭,像是當年他姥爺抱他在膝頭搖晃,不停呢喃:


    「長相思,摧心肝【1】啊——」


    「長思,我的長思……」


    ***


    魏·繾都


    京城剛下了雨,這會兒秋意酣濃。


    好涼。


    那縮在由軒永暖過一遭的被窩裏頭的沈復念忽而打了個寒戰,隻依舊將季徯秩寄來的書信攥在手上瞧。


    然他那眼睛又開始不中用,他眯了眨,眨了眯,怎樣折騰都看不清字兒,索性揉了起來。然而他揉著揉著,竟揉出一股暖流。


    淚珠滾著,胡攪蠻纏似地停不住,活似給他洗了把臉。


    沈復念滿不在乎地用手刮著,卻給那進屋換炭的軒永嚇了一大跳,他急急問道:「主子,您這是怎麽?」


    沈復念把腦袋搖了,說不知道,片晌又微微撐身起來,說:「不行,軒永你扶我起來,咱去佛堂裏給我哥燒幾柱香,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


    軒永失笑,道:「成,隻是適才外頭下了雨,這會兒涼,您感染風寒還沒好,奴給您把東西都準備好了再攙著您過去。」


    沈復念點點頭,接著躺下去念信。


    後來佛堂亮了燭,軒永把那地兒烘暖了才去叫人,誰料沈復念竟已就著秋窗飄進的潮氣睡下。


    軒永蹙著眉替沈復念扯褥子裹好,到底沒去吵他,後來又跑到佛堂把燭火給吹了。


    輕飄飄地,吹走沈家一條命。


    ***


    翌日,沈復念起了個大早,一雙眼腫得不像樣,恰巧最近眼睛不大好使,他也懶得服藥,便喚軒永拿條白布來給他遮眼。


    梳洗之際,他照舊同軒永鬧,鬧著鬧著,白綢滑至額上,有如孝帶一般。軒永見狀趕忙把綢帶子鬆了,沈復念卻像是沒察覺,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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