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緊,帶路罷!」


    ***


    這吳家世代從商,其中雖也養出不少滿腹經綸的讀書人,但終究無一癡迷仕途。皆仗著書中慧術闖遍這魏九道十六州,一步步哺出了這麽個富可敵國的陶猗之家。


    家有家規,史家經江湖相助不忘恩,便漸漸地樹立了扶危濟困的家規。若把史書翻開來瞧,能瞧見各代吳家主舍財救國的名章——這住滿商籍之人的大宅也終於得以冠上了一「府」字。


    「爹。」吳紀拿手重重錘了錘吳偌書房的門,並不管裏邊的人如何作聲,隻道,「我進去了。」


    那吳家主吳偌知曉今兒府中來客,原是想再裝裝矜持,誰料他還沒排布好麵上神情,那逆子已先推門進來了。


    噯也挺好,這樣顯得他慈眉善目,能給燕綏淮這樣的貴客留下了個頂好的印象。


    他會這般想可就怪了!


    那吳偌捱不住變了臉,氣得鬍子都在抖:「臭小子!我可還沒答應你進來呢!」


    吳紀咧嘴一笑,道:「爹,見個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還需在意這般繁冗禮節,您也頗迂腐!兒子給您介紹個人,這是我營裏的兄弟憑江,他……」


    那吳偌盯著燕綏淮,眸光暗了暗,他開口打斷了吳紀,道:「你是燕大將軍長子燕憑江,對不對?」


    燕綏淮垂頭作揖,「晚輩正是。」


    「啟州兒郎來我平州做什麽?」吳偌問道,麵上掛著不卸的忌憚。


    吳紀勸阻:「爹,您甭……」


    吳偌寒聲:「甭插嘴。」


    「晚輩今日前來為的是向前輩借一筆銀子。」燕綏淮不卑不亢。


    吳偌問:「用來幹什麽?」


    燕綏淮垂眸看向他:「買馬。」


    「騎兵缺馬?」吳偌哈哈笑了幾聲,捋了捋鬍鬚,「萇燕營向來不缺錢,今個兒怎麽缺起馬來了?再說,要借銀子不也該是燕大將軍出麵,怎麽喚的你這小輩來?」


    「吳老爺,晚輩雖是燕家人,但我與桓元皆被皇上派往悉宋營補缺。您也明白,北疆的李、宋、燕、薛四大營裏頭練的多是騎兵,然而自魏一十五年那仗以來,我朝便失去了與蘅秦互市的機會,如今缺馬已作北疆四營的常態。」


    吳紀眼底帶著些愁,接著燕綏淮的話頭說:


    「如今悉宋營好容易得了一筆購馬的費用,卻被那監軍方紇以如今四疆安定,當為後世著想,而自主敲定用以購買母馬。可如今悉宋營裏的公馬多是騸馬,且若從幼馬出生起算,要訓出一匹能出征的戰馬至少都需要五年光景。」


    那吳紀臨了喃喃又道:「兵營不養閑人,更何況養馬費錢。戰事不候人,如今營裏的弟兄連馬都練不了,究竟算個屁的重騎!」


    「吳紀!你小子說話知分寸些!」吳偌皺眉嗬斥了聲,轉向燕綏淮道,「吳某知道了……燕將軍直說罷,需要多少?」


    燕綏淮皺了濃眉:「不是小數目。」


    「但說無妨。」


    「兩千匹馬。」


    吳偌拎來算盤撥撥算算,驀地抬頭瞪了吳紀一眼,嘴裏念道:「我就說你這小兔崽子怎麽忽就著家了……」


    吳紀笑得沒心沒肺:「哈哈哈我迴平州,第一是為了迴去見爹娘,第二才是為了向您借銀子。」


    「得了,你先快去看看你娘罷!我和燕小將軍還有的話聊。」待那吳紀闔門出去後,那吳偌旋即拱手作揖,同燕綏淮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鄙人雖非君子,卻也深諳誠實二字威力,那些銀子吳某人會備好封成箱給您送至鼎州。」


    「吳老爺,晚輩還有一不情之請。」燕綏淮不鬆眉。


    「快快道來!」


    「晚輩望來日您送到鼎州的是馬,而非銀子。」燕綏淮道,「古語雲『白玉黃金是禍胎,錢多害己必為災【1】』,晚輩雖不能論此詩真或假,但如若這批銀子又被營裏那監軍奪去了,恐怕便真真成了禍胎!」


    「成。」那吳偌笑道,「燕小將軍雖是武將,倒還懂些詩。」


    「不過受竹馬嗜好影響罷了,到底不比真讀書的。」燕綏淮抿唇一笑,也朝吳偌作揖,「多謝前輩相助,還請您定個還期。」


    「還期?您倒是有心。」那吳偌將算珠撥好,用墨在紙上寫了個數目,這才擱下筆道,「得了罷,兵家能得多少錢?我家上下皆為商賈,雖長年受士農工商的地位所累,但從不為生計所迫。銀子鄙人不缺,此借不必還!」


    燕綏淮正踟躕著,人道是無功不受祿,他生於那有恩必報的北疆,要他平白無故受人錢財,總有些過意不去。


    吳偌見他麵露難色,便又開了口:「不過燕小將軍,您得答應鄙人一事。」


    「您請說。」燕綏淮歡喜起來。


    「魏秦邊疆已有幾年安定,但我總有預感,四年內,蘅秦騎兵會捲土重來。」


    「是。」燕綏淮點點頭,「家父也同我這般說。」


    「不比你們啟州,魏一十五年鼎州受難,啟州也不好過,當年蘅秦騎兵衝破燕雲關的時候,啟州傷亡已有數萬,當時你們這些北疆兒郎已嚐盡了戰事帶來的苦滋味,而吳紀這小子卻還是個在水鄉懷裏玩樂的黃毛小子。」


    「大人您的意思是?」


    那吳偌麵上帶了些愁色,緩了緩氣才接道:


    「紀兒這平州江水裏養出的人兒如今立在鼎州風口,迎著蘅秦撲來的黃沙飛奔。北疆的沙不比南疆的土,那粗糲的東西一旋起來,連人的臉兒都能磨出傷來。可他是魏鼎州的將軍,鄙人若求他能無傷無疤,無異於癡心妄想!鄙人甚至……甚至不敢惜求他能平安而歸!隻求來日您能把這小子帶迴鄙人跟前,不論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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