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手抽出一張信紙,裏麵以行雲流水的行楷筆跡,寫下極冷淡的兩三句問候。


    「塢主敬啟:


    雲間塢一切如常,安好勿念。


    朝汐」


    幾十封新舊書信在麵前鋪開,他的視線帶著探究深意,從厚薄不一的信封挨個掠過,試圖越過五年歲月,尋找出心中疑問的答案。


    「相隔五年,性情大變。」


    「這五年裏,她可是記起了什麽?」


    「……記起多少?」


    玉簪賀禮被收下,木盒被徐幼棠帶了迴來,此刻就擺放在手邊。


    荀玄微凝視著麵前打開的空木盒,抬起手,輕撫過盒底盛放玉簪的雪青色柔軟絲綢。


    對其他人親厚,唯獨對他冷漠。上輩子嚐夠的滋味,讓他在今晚看到她對著阮荻展顏而笑時,瞬間想起了前世種種。


    但她若想起了前世,絕無收下玉簪的可能。


    白日裏見麵鬧了一場,她今夜如果繼續堅決不收,扔了,砸了,反應越激烈,他越可以窺出幾分真相。


    她卻又放軟身段,收下了玉簪。出乎意料的舉動,倒讓他生出了許多思慮。


    世間難得恆事,人心輕易生變。


    究竟是真心冷淡。


    ……還是假意隱瞞。


    第41章


    清晨第一抹晨曦從天邊亮起時, 霍清川帶著肩頭露水,風塵僕僕下馬,快步走到馬車邊。


    「郎君有何吩咐。」他在車外俯身行禮。


    車簾並未掀開。荀玄微的聲音隔簾詢問, 「前些日子遣你送信入雲間塢,那封信可當麵送給十二娘了?」


    「已經當麵交給十二娘了。」


    「她可是未拆看?」


    霍清川一怔。他驀然想起, 荀玄微確實叮囑過,務必要阮朝汐當麵拆看。但阮朝汐收到信當日, 隻把信捏在手裏。


    後來他當麵遞交了金簪禮物, 兩人閑談起日常, 話題便被輕輕扯開了。


    「十二娘說……」霍清川遲疑道, 「她會拆看。」


    「我在信裏寫明了,近期歷陽城內局勢不穩, 或有異動。她若拆看了我的信, 還會和七娘、十二郎串通胡鬧, 三人不聲不響跑去歷陽城外?此事你可知情?」


    霍清川一驚, 立刻撩袍跪倒。


    「仆……仆隱瞞郎君, 罪該萬死。昨日十二娘出塢半日後, 遣人往仆的屋裏送來一封信。仆以為歷陽城裏有阮大郎君坐鎮,車馬不入城,隻在城外轉一圈, 看看城牆應該無妨……仆立刻就去把她找迴!」


    「不必找了。人從歷陽城外帶迴來了,就在車隊裏。她的書信給我。」


    送進來的書信攤開,荀玄微在晨光裏翻看著。


    熟悉的清麗行楷字跡,寫滿了兩張信紙。開頭規矩地寫「霍大兄敬啟」。中間連姓氏都去了,親昵地稱唿「大兄」。


    信裏寫明她帶七娘去看一圈歷陽城即返程, 請求霍清川若察覺她晚歸,隻裝作不知, 不要捅去二郎君麵前。


    荀玄微的指尖劃過『阿般』二字署名,對著洋洋數百字的手書,冷淡地吩咐下去。


    「不必跪在我這處請罪。現在去找十二娘,把她給你這封信的下落告訴她。有膽氣替她隱瞞,先想一想自己有沒有本事瞞得住。」


    ——


    阮朝汐這夜睡得不甚安穩。


    不知何處來的噩夢鋪天蓋地,隻要睡下就驚醒,她接連幾次在黑暗裏驚坐起身,壓抑著喘息,抹了把眼角滲出的水光。


    好容易熬到天光亮起,白蟬端來了溫水,她起身洗漱完畢,有人敲了敲木窗,薑芝道,「剛才郎君傳話,叫十二娘過去說話。」


    薑芝的聲音繃緊,隔了片刻又說,「七娘和十二郎已經被召去了。等下你過去時,注意些言語,莫要忤逆了郎君。」


    阮朝汐掀開簾子出去,「我曉得——」


    迎麵看見一個本不該出現此地的人,她的後半截話語驀然頓住了。


    霍清川坐在車邊,疲憊地按著眉心,枝頭雨水沾濕了肩頭衣襟。


    阮朝汐隻覺得腦海裏嗡一聲,下車差點踩空。陸適之眼疾手快,把她扶住了。


    阮朝汐握住長裙擺,跳下車去,和霍清川並排坐在一處。


    「霍大兄。」


    她的聲音因為壓力而失去了清亮,「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是不是我昨晚沒迴去,連累了你。」


    霍清川側過身來,看她一眼。「不,是我連累了你。阿般,你給我的信……我交付給郎君了。」


    阮朝汐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多謝霍大兄告知。」


    「……你不怪我?」


    「反正已經被當場抓了。多一封信而已,還能壞到哪兒去。」阮朝汐對著東邊的朝陽吐了口氣, 「我剛才嚇壞了,怕連累了你。」


    霍清川繃緊的神色放鬆下來。留意到少女發間的牡丹金簪,他的眉眼又舒展了幾分。下一刻卻又催促她,「怎麽還戴著?快摘了。」


    阮朝汐搖頭不肯摘。


    「你們的贈禮,又不是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偏喜歡戴著。」


    霍清川無奈,簡短地說了句和薑芝類似的話,「郎君心情不好。過去應對時注意用詞。」


    除此還額外加了句,「若是當麵問起你是否拆看書信之事。如實地說,不要欺瞞。郎君最不喜欺瞞。」


    夜裏剛下過一場雨,山地泥濘不堪。阮朝汐見他衣擺沾了泥,伸手去扶他,「霍大兄,去換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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