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觀藥田。


    清曇正帶著幾位師弟在整理藥田,有些藥已經成熟該挖出,走的還需要埋下去,幾個人從天蒙蒙亮開始幹活,才將將收拾整齊了一半。


    渝爾拍拍手上的土,望著整齊的桔梗和黃芪,道:“師父特意吩咐,要選出一些品相好的,送去濟世堂,我瞅著今年這些藥材都不錯,這也不好選啊。咱們這藥田啊,可真是個寶貝,種出來的藥材呀,就是好。”


    清曇微微笑,今年的藥材長勢真不錯。


    每年種出來的藥材,一半留著觀裏自己用,一半拿下山去賣,賣來的錢用來進行道觀維修和行善,這是慣例。


    師兄弟幾個人邊說邊笑,隻見遠遠的一人跑了過來。


    渝爾道:“這是誰呀,跑的這樣快?”


    因大家都是一樣的道袍,遠遠的也分不清誰是誰,眾人紛紛停下了手裏的活兒看著,那人一路飛奔過來,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沐白。


    琴淺笑著道:“二師兄,是有狗在追你嗎?你幹嘛跑的這樣快?”


    沐白怔怔的看著幾位師兄弟,直直的站著,喘勻了氣,忽然拱手行了一禮。


    他沒拿佛塵,行禮也沒有平日裏修道的手勢,而是用了山下瀾州城百姓尋常用的手勢。


    琴淺來往城中較多,這種左右手交疊的行禮手勢他自然是熟悉的,不由得一愣,道:“二師兄,你這是做甚?”


    眾人的目光漸漸聚了起來。


    清曇疑惑的看著他。


    沐白當初上山的時候,清曇已經十歲,那時候沐白才五歲,跟在清曇身後逐漸長大,兩人的感情如同親兄弟一般,今日見他如此行事,心裏隱約察覺點什麽。


    沐白鄭重道:“大師兄,諸位師弟,我方才已經稟告了師父,我將即刻下山,漫漫修道之路,我就不與各位師兄弟們同行了。”


    此話一出,眾人落實大吃一驚。


    他們已經習慣了山上的生活,就連上山最晚的琴淺、渝爾,也都沉浸在些悠閑隨性的生活中。


    不管外界如何變化,上善觀的生活都是那些,修道、念經、聽禪、挑水、劈柴、種藥等等,勞其體膚同時又豐富精神世界,師兄弟們在一起也是互幫互助,愛護有加,除了有短暫修行的居士,其他人沒有人動過下山的念頭。


    沐白在上善觀整整十五年,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有極深的感情,眾人怎麽也想不到,他會說出下山的話。


    這個下山,可不是平常大家去采買的下山,這個下山就意味著脫離出上善觀。


    眾人一陣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麽。


    沐白也知曉大家為何有這樣的反應,他的心中也是疼痛難忍。


    沉默了一陣,渝爾道:“二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沐白微微一笑,道:“修仙之路太過遙遠,有些事我等不及,我要自己去。”


    眾位師弟麵麵相覷,聽不懂他的話。


    清曇確是知道的,沐白的家事在他上山之前就有耳聞,他一直認為五歲的沐白不會有太多的記憶,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渝爾道:“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二師兄,你是要去哪裏,以後我們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常來走動。”


    沐白微微一笑,看著遠處,沉聲道:“我要去軍營,去岑大將軍帳中,我要去建功立業。”


    琴淺聽到他這樣說,便道:“我也聽說了,現在北戎和乾國又在蠢蠢欲動,邊境上的小小冒犯時有發生,二師兄這會兒選擇去投軍,也是極好的建功立業的機會。”


    沐白不語,他的話,前一句是真的,後一句確是假的。


    建功立業他不在意,他要去的原因就是那個人在那裏。


    他也很舍不得上善觀,舍不得。


    清曇瞧出他眼中的糾結與不舍,走上前去,輕輕拍拍他的肩,道:“隻要心中有道,隨時都可修行。不必執著於在觀中修行的。沐白,你不管是在上善觀,還是在營中,都是我的師弟,也是他們的師兄。”


    沐白眼眶微熱,忽然憶起了第一次見到清曇的樣子。


    十歲的清曇一絲不苟的像一個大人,牽著他的手給他介紹上善觀,會在吃飯的時候給他添菜,會在睡覺的時候給他掖掖被角。


    有那麽一瞬間,沐白幾乎是要放棄了,心裏一個人使勁兒說著,不要走了,留下吧,就在這裏,什麽恩恩怨怨,什麽是是非非,都忘卻吧。


    可是不行,很多個午夜,沐白會被自己心中那根刺紮醒。


    沐白眼中,隱隱泛著淚光。


    眾人雖知道沐白平時不愛說話,性格堅毅,獨來獨往,但也知道他隻是不苟言笑,絕對不是一個壞人,現在都有了惜惜之情。


    琴淺道:“我還聽人說,陛下不僅要擴充軍營,還要招女兵入營呢。”


    “女子入軍營?他們去做什麽?煮飯嗎?”


    “她們能上陣殺敵嗎?”


    “女子自己都是嬌柔的,怎麽能去軍營呢?”


    眾人議論紛紛。


    琴淺低聲道:“我聽說,是代妃娘娘給陛下吹的風,她還要開宮學,讓女子讀書入仕呢。”


    眾人睜大眼睛聽著。


    這個代妃娘娘說北戎女王的妹妹,兩年前送來和親,的確是有樣貌有手段,不到兩年就成了最受寵的妃子,就連皇後也要避其鋒芒。


    知道沐白要走,眾人也不再幹活了,都擁著沐白七嘴八舌的講著要他保重,戀戀不舍的送著沐白出上善觀。


    清曇忽然明白,離別是什麽滋味,那種悵然若失,當時覺得沒什麽感覺,迴過頭來才明白這個人明天就見不到了。


    沐白,一定要好好的啊。


    清曇心中暗暗的說道。


    天色漸漸暗了。清曇又去了師父的院子。


    廣林道長正在寫字,一支筆浸飽了墨汁,寫出龍飛鳳舞的草書。


    在瀾州府,廣林道長的行草也是一絕,許多人家求了廣林道長的字迴去掛著。


    清曇默不作聲走到師父身邊,開始研墨。


    廣林道長見他情緒低落,便道:“沐白走了,你心裏難受了?”


    清曇點點頭。


    廣林道長“嗬嗬”一笑,道:“傻徒兒,人和人之間,哪有不分別的?不分別怎麽相見?”


    清曇見師父如此豁達,相比自己,還是心思太重,可是人的心是騙不了自己的,心裏那種難受,說不清道不明。


    清曇慚愧的道:“師父,我的心裏真的很難受,是我自己修為不夠,將正常的事看的太過於重,自我修行不夠。”


    廣林道長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發,這個孩子真的是惹人憐愛,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與沐白朝夕相處十餘載,心裏難過是自然的,與修行無關,你的真心是難得的,不必為此自謙。”


    清曇心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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