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我七歲的時候,我便聽說過了吧。


    一年級的時候,父母將我們姐弟四人轉至鄰村北林小學學校上學。北林小學位於青龍嶺腳下,在2003年前是我們村與鄰村的標誌性建築。事實上,青龍嶺一直屬於北林村的地盤,隻是與我們村毗鄰密切。


    2003年,縣上大興“二月八”城隍旅遊業,重修青龍嶺,填平了青龍嶺中間的大坑,種植了兩排烏漆嘛央的桐樹和一堆月季花。卻難以補植我孩童記憶中被砍伐的那些皂夾樹和幾棵枝體魁梧的梧桐樹。


    北林村在青龍嶺南頭蓋了一座藥王廟,希望借用總城隍的名氣引信男信女到此一遊,激發一下青龍嶺的財氣。


    於是,他們將青龍嶺用構造體圍牆圍住,安了一個柵欄鐵門,指望著封鎖起來增加一點神秘感,再讓不知所以然地信男信女們為他們宣傳,為粗製濫造的建築買單。


    可憐了一度風光旖旎的青龍嶺,二十年來無人問津,這倒是便宜了“二院”裏的老人們和病人們,站在二樓的走廊上,隔著不鏽鋼的防護欄可以眺望到藥王殿和楊虎城公館,也是內心一陣冷一陣熱呀。


    北林村這一行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保住了一百多棵曾經楊虎城和士兵們親自種植的皂夾樹,也是孤孤零零,冷冷清清。曾經裸露地根細如今和水泥磚瓦石頭連在一起,每每看到像是被軟禁起來了一樣,沒有一絲美感。


    那時我們村為了跟風,也在小學學校旁蓋了一座廟名為風水洞,裏麵供奉陳塘關李靖和哪吒父子二人。


    風水洞蓋成以後,免不了要舉辦一場大型的請風水神下凡人間告知過路神仙之儀式。趁機來我們村趕集的賣菜的賣香火蠟燭的等等順著學校東西街道排了一條長龍。


    小學學校因為農小合並之風荒廢,曾經的教學舞台竟成了信男信女舞腰弄腔說唱表演的舞台。


    不知為何我那天站在我幼兒園上學時,隔壁五年級的窗戶上眺望舞台,會聽到腳下一些老人們嗞吧著旱煙鍋袋議論紛紛,閑侃說:“本是在四舊時期,早就砸了的東西,如今又拿出來胡搞……”。我低下頭望去,說話地竟是那個在風水洞裏給風水神上妝的師傅,讓我著實吃了一驚。


    如今想來,他一個畫得一手好彩妝的師傅,在四舊時期應當是吃了不少苦頭才會發出感慨,卻也隻是感歎一句,“時代真的變了”。


    老人言,是口口相傳的草根智慧。風水廟沒蓋幾天又被砸了,據說是怕無法給後代一個正麵的影響,把本是砸了四舊廟堂地界改建成了學校,現在又要在學校邊角蓋一個風水洞,怕是會倒了村裏的風水寶地。那塊空地便留了出來,放置了一個鐵製的垃圾箱。


    再後來,據說小學學校地盤也將自己租給紙盒加工廠,倒是給村裏帶來了一些經濟收入。


    我似乎聽語香說過,那裏麵招過工人,她妹妹曾經進去幹過活,是給醫院做醫用裝液體的盒子。不過,我每次經過時,卻從沒有見過一個人出出進進的。隻是路過時,曾經幼兒園老房子根基那塊地長出了竹子,冒出了矮牆,牆壁上畫著新農村宣傳圖畫,陝西農村八大怪圖,氣運脫俗。


    北林小學,在我畢業沒幾年,也被合並了,村裏將學校轉給了一個私人老板還是合資開辦了大眾養老院(精神病收養院)就不得而知了,我的小學學校就此以後便成為了“二院”。


    這讓我整個初中以及大學時代都遭受了更大的記憶混亂,每每填寫一些對我人生有重大影響的文件檔案時,我常常糾結,難以說清我是哪個小學學校畢業的。於是在編製悲慘童年故事時,我隻好老老實實地承認說:“我小學上了兩個學校,是從“二院”畢業的。”這樣的迴答讓我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我果真竟然從“二院”畢業了。


    這又讓我想起了我一年級的轉學認識的女孩盧彥。


    盧彥的父親是北林村的村長,她家住在小學後山上一塊廣闊的平原上,我一年級的老師住在她家隔壁的隔壁。


    有一次,盧彥從我們老師開的小賣部迴教室,在教室裏大哭了。


    我很好奇,趕緊過去安慰“怎麽了?”


    “說我沒給你錢,明明五毛錢給你手上,還說我沒給錢拿你東西。”


    “村裏街坊誰不知你有精神病。”


    “治不好,就不要出來……”


    她一通胡言亂語,驚得我目瞪口呆。八歲的我心裏很是疑惑:“貌美如花,可愛善良的同齡小女孩,如何可以這般講話?”


    再後來,她好幾天沒有來上學,也轉學了。小孩子的記憶就忘卻了,又開始玩玩耍耍,打打鬧鬧地學習遊戲開始快活的日子。


    有一次,我們在上課,窗戶外後山上站了一個男人,向我們窗戶扔土塊,嘴裏咒罵著我們的班主任。而我們班主任幾天紅著的眼睛,輕聲地說了一句,“不要講話,先上自習。”


    後來,我聽班裏一個男同學說:“那是班主任的老公,腦子有病。”


    那之後很長時間,我們班裏的同學似乎都不敢在班主任丈夫開的小賣部買東西了。


    精神病這個詞應該便是那時種在我心底的一個劣種子,它神秘兮兮的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中從沒有一絲生根發芽的跡象,然後,在那個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的無床可睡無家可歸的夜裏,迫於貧困寒冷的臘月二十九日夜裏,漆黑的深夜,凜冽的寒風,溫暖的豬窩……它冒出了頭。


    可是,我堅信我是一顆福星,一個在爸爸眼裏光耀門楣的孩子,這才是我存在的價值。


    為了摒棄所有的劣根性以及雜念,我將自己沉浸在二手舊書攤上,攢著可憐巴巴的幾塊錢買名人傳看,希望從中可以找到某些秘訣。秘訣還沒有找到,倒是在學校門口發現了讓我更加難以抵擋的誘惑。


    二手舊書攤的老板和老板娘常常星期一和星期四開門做生意,遇到雨季天冷好幾個星期都不來。買菜夾饃的,烤餅的天天在門口做生意,漸漸地學校對麵又開了奶茶店,米線店等等,冒菜燙菜,瓜子花生糖各色小零食小三輪時常出沒,校園言情韓國歐巴動漫卡通等等無時無刻地擾攘著我的內心,讓我為其買單。


    貧窮已經限製了我的想象,我很難在注意到伍陽中學時代課餘時光喜歡什麽,都在幹什麽。


    隻是她常常去哪個同學家裏玩,經過我家門口,都會問我要不要一塊出去玩。


    校園外,流行照大頭貼時,她非得拉著我一起照,可是我自認為長得醜,心裏別扭,抵不過她一直甜甜地熱心對我不拋棄,不放棄。


    自從兩個姐姐住了校以後,繁重的家務活都落在了媽媽肩上,我常常在家裏幫媽媽幹這幹那,媽媽總忍不住想要批囔我幾句,可我的確是連家務活也幹不好。


    爸爸在家做豆腐的那些年,我除了在豆腐坊幫爸爸磨豆腐以外,很少幹家務活。姐姐們在家的那些年,我很少幹精細的活技,常常都是吃完飯洗洗鍋碗瓢盆。


    弟弟時常貪玩,不願幹家務活,精細的活技還比我幹得好,這讓我一度覺得難堪至極。


    那時,我常常在廚房幫母親做飯,很容易激起她唐僧的念經模式,她一邊數落著我幹活的技巧和方法,一場念著緊箍咒,嘲笑著我的腦袋瓜子不知道裝的什麽。


    我的腦子特別混亂,卻無法自拔的沉浸在愁苦裏麵,手中的刀子也不聽使喚,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很長時間,連進廚房都不膽戰心驚。


    母親是一個極其沒有耐心的人,因為她為生計所迫,太忙了。並沒有時間思考。她覺得生於貧窮就該什麽都會,做飯如此簡單,為什麽我就是學不會呢,她隻記得我聰明,會被鄰居們和老師們誇讚,讓她感覺開心。


    如此聰明的孩子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情就是做不好呢。然後我便覺得,她生了我,卻根本不知道如何教育我,就像西方文明留下來的一本書《聖經》。講上帝創造了人類和萬物,卻並不知道如何教育人類,隻是說唯一永生的方式就是善念。而我媽在困境中生了我,卻根本不知道如何教育我,隻是讓我一定要善良呀。而我也一直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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